“荊州可不比京都,傷春悲秋是最無用的!”宋沂源一驚,回首發現張佑梁已經全副重甲,按劍立於自己身側,她身後同是重甲的將士,唯有自己一身青衫,與之格格不入。
張佑梁擺了擺手,身後人才退了下去,繼而上前站到了宋沂源跟前,她不知道自己假意讓嗤咦失陷,這一舉措到底是好是壞,繼而直視他道:“我如你所願,假意兵敗,讓嗤咦失陷,可若你做不出一番功績來,休怪我不仁義!”
“你覺得我會用荊州百姓來做賭注?”宋沂源苦笑著,張佑梁聳了聳肩,這些損人利己的事她也見過不少,並無什麽稀奇的。
宋沂源見她不答,隨後又繼續開口:“如今荊州的局勢如何?”
張佑梁這才歎了口氣,撤回目光,沉聲道:“事發突然,我們邊走邊說!”
這一路走得一腳深一腳,風中隱隱傳來金柝聲,已經過了亥時,終於行至一處山坡,張佑梁指了指原處得燈塔,那是瀘州的方向,繼而勉強笑了笑,道:“如今大不一樣了,你也清楚,荊州連年戰亂,並沒有什麽糧草,而整個南詔多處也是天災人禍,糧草緊缺。”“如今軍中六萬將士,糧草所剩無多,瀘州的糧倉是最近的,來去不過五日!不過瀘州至多也就能解一時之需,並非長久之計。”
宋沂源點了點頭,六萬人食五萬的糧,還不包括救濟流民和戰俘,不過更令他頭疼的,是此事究竟有多少人清楚,他斷然不能因此失了軍心,繼而皺眉道:“將士們也都知道了?”
張佑梁搖了搖頭,她雖未明說,但日日以粥為食,將士們也察覺出了,繼而遲疑道:“不清楚,不過也瞞不了多久!”
張佑梁繼續道:“自秦將軍後,我與荊州眾將雖無大過節,卻也並非全心臣服於我,如若此事不解,只怕軍心渙散,再難成事。”
正說著,張佑梁便將目鏡遞至宋沂源跟前,他接過了她手中的目鏡,看向境外,只見成片的星星點點,他知道是北羽的大軍臨近了,卻還是紅著眼問道:“耶律法三?”
張佑梁似乎無動於衷,只是點了點頭。
宋沂源繼續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不曾示意陛下?”
張佑梁接回目鏡,看了看,隧而歎了口氣,折首看向宋沂源答:“我嘗試過,卻並無用處,耶律法三像是事先知情一般,消息根本送不到京都。”“正如你所想的那樣,你的人撤離京都,荊州的信物再難入京,而陛下也不會知曉真正的境況,只能倚照滿朝文武的空口,陛下知道的,只能是旁人想讓他知道的。”
宋沂源頷首,忽然察覺事實的真相遠比想象中麻煩、殘酷地許多,沉默了片刻,問道:“荊州的形勢已危若累卵了嗎?”
張佑梁想了想答道:“卻也全然如此,耶律法三野心極大,此時不動手,必然有旁的顧慮。”
此語出口,在宋沂源看來,耶律法三此番並非不是好事,若能借機同顧知秋見上一面,也是好事,兩人相對無言。
至良久宋沂源將懷中的腰牌放置案上,道:“此物是北羽三皇子在京都據點主事的腰牌,若能讓他見到此物,此事有轉機。”
張佑梁皺了皺眉,看向宋沂源,大概心下懷疑宋沂源怎麽會有此物,繼而搖頭,大概是不欲讓宋沂源看穿心思,拒絕道:“我們的人既出不了城,也近不了三皇子的身,更何況耶律法三派人監禁,我們從下手。”
宋沂源皺了皺眉,也深知此事巨艱,絕非一朝一夕間能成,思量半晌才道:“北羽軍營沒有我們安插的人馬?”
張佑梁笑笑,道:“有沒有我們的人,並無什麽分別,此人不至危機時,不會輕易現身。”繼而解釋道:“他曾是霍將軍的戰俘,深受霍將軍恩惠,得將軍嚴旨,只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現身,至於其他人,無從近三皇子的身。”
宋沂源若有所思道:“也並非沒有法子,若我是戰俘,必然有機會見三皇子一面。”
張佑梁聞言愣了愣,本該想讓宋沂源知難而退,卻沒料到他張口卻提了這麽個法子,隧而搖了搖頭:“此事不妥!”“耶律法三手底下的戰俘,無一存活的例外,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宋沂源搖了搖頭,輕笑開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道理,張將軍自然明白,故此就不必多說了罷。”
張佑梁見他去意已決,便不再多費口舌,只能反其道而行之,遲疑良久才道:“此事還有一人,或許能幫你!”
張佑梁起身附耳了幾句,隨後便起身,率先回了帳篷,宋沂源思怵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張佑梁回了軍營直奔如巡視,而宋沂源則是在帳中,思量著適才張佑梁的一席話。
不至過了許久,隻聞得一陣倉促,隨後便見紅玉撩袍而入,不待宋沂源緩過神來,紅玉已上前將紙條奉上,睨了眼宋沂源,方將京都的消息簡單複述了一遍,皺眉道:“主子,京中來了密信,聖上下了賜死趙王的旨意,而趙王……趙王已故。”
言語至此,宋沂源凜然大驚,欺近兩步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紅玉不變聲氣,平靜重複道:“京中傳信,趙王已故!”
宋沂源他趨前數步,終是扶住了椅背,強撐了半日才坐下,距離京不過短短幾日,竟是這樣的驚變。忽而心下嫌惡難忍,隻得掩面乾嘔起來,直至一絲腥甜的氣味自口中蔓延,攤開袖子才發覺那一攤斑斑血跡,宋沂源不由得仰面輕笑著搖頭,可惜了這一身青衫衣,滿目猩紅眼 。
紅玉也是從在見過宋沂源他如此,半晌才回過神來,見他面色陡然煞白,連嘴唇都毫無顏色。宋沂源此時的額上冷汗涔涔直下,隻覺頭暈目眩,腸胃中翻江倒海隻欲嘔吐,他扶著椅背漸漸彎下了腰。
“主子?”紅玉驚呼,繼而默不作聲地從後攙扶住了他,一手順著他的脊骨輕輕拍打,他心下明白,自京都一別,已無相見的歸期。
他心下在意的,無一不在皇帝手下飽受煎熬,就連蕭榕最後的去時,也這般令人唏噓?宋沂源緩緩閉目,竟覺著心下可笑,在紅玉耳畔輕聲道:“你說他那時會不會像我一樣,像我一樣不快活?”
紅玉礙於主仆的身份,心有敬意,所以也沒聽清楚宋沂源究竟說了些什麽話,隻當他是一通胡亂發泄……
他可以明白為人君的所處,卻如何也不能明白為人父的抉擇,宋沂源壓製住了惡心,回過頭繼續道:“你說,聖上究竟抱著何樣的心思,才會下此毒手?”
紅玉搖搖頭,輕聲道:“你該知道的,隻為清君側。”
未待他發言,宋沂源這才起身笑了笑,冷冷清清道:“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一點,我知道清楚了。”宋沂源一雙鳳眼漸單薄漸狹窄,又繼續開口:“只是,陛下是清君側,還是要清君?陛下此時殺了趙王,那他日子,陛下的刀又會指向誰?是鑲王?還是殿下?”
仍在巡視的張佑梁大概是聽到了誰的通告,知曉了此事,隻得急匆匆從外進入,一眼看見此間景況,隻得微微一楞。
尚未及任何動作,與宋沂源四目相視之際,張佑梁回神,警覺地伸手欲摸佩劍,隨後道:“你萬不要在此時迷了心智。”
語音未落,穿胸一劍已經刺過,在肩膀處劃開一道口子,刺得並不深,卻足以讓宋沂源藤上一陣子,只見宋沂源出乎常人,徒手便將尖刀推開,若有所思道:“你都聽見了也好,省得我費心思圓回來。”
張佑梁疑惑不解,便和宋沂源如出一轍地冷淡回應道:“你這話是何意?”
宋沂源皺了皺眉,簡明道:“自然是天家皇權的爭鬥,只因東朝母家夏博侯擁兵自重,故此皇帝對東朝頗為忌憚,此番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繼而歎了口氣,平靜地望著張佑梁“就同霍將軍一般,陛下要的不過如此。”
張佑梁身子一晃,驚怒道:“什麽?!”
宋沂源繼續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陛下此番是在誅東朝的心,亦如當年一般,誅霍將軍的心。”
張佑梁如遭雷擊頂,牙關抖動不能自已,半晌方開言問道:“你從何處知道?”
宋沂源並不答她的話,隻若有所思鎮定道:“我知道了,他這是不想叫我為難?”
張佑梁半晌才回過神來,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也隻得回答了一句:“是,他是不想叫你同殿下為難!”
宋沂源點了點頭,沉聲道:“張將軍去吧,我都明白了。”
張佑梁訝異地望了他一眼,忽見宋沂源輕輕一笑,道:“去罷!”
張佑梁方欲轉身離去之際,見宋沂源轉過了頭去,許久都沒有再說話,張佑梁下意識等待半日,見他不做聲,便也悄悄退下。
宋沂源於殿內呆立了半晌,忽然輕笑自語道:“紅玉,你也出去罷!”紅玉皺了皺眉,又聞宋沂源淡淡開口:“你派人去趟瀘州,伊人定會在那裡,你見了她,記得跟她說,叫她不必收拾衣服和書,都甩在那裡就是了。”繼而家中的口氣“務必要她安全!”
“是!”紅玉應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