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伊人昏沉了半日,頭腦混漲地厲害,她比任何人都玩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艱難起身,綠荷撞見趕忙放下藥膳,上前攙扶,輕聲到:“姑娘又何必在這時起來?”
伊人見她撇著眉,不禁好笑道:“你是要我躺一輩子不成?”
綠荷慍怒道:“姑娘說的這是什麽話?”隨後又歎了口氣道:“王爺要到了!”
伊人面色瞬間煞白,不安地望了屋門一眼,問道:“他來有何事?便說我身體不適,還在歇息,先請他回去罷!”
話音猶未落,已聞蕭策撩袍而入,撇眉冷冷道:“你便這麽不想見我麽?”
見伊人不答話,接過綠荷手中的藥膳,並吩咐綠荷道:“你下去罷,我來就好!”
綠荷睨了眼宋伊人,見她點了點頭,這才退了出去。蕭策踱步行至美人榻側坐了起來,舀了杓藥湯送至伊人嘴邊,伊人撇眉撇眉偏過頭去,蕭策也不惱,輕聲似哄道:“良藥苦口,這湯藥雖是苦了些,勝在對你的救治有用!”“陛下賜了些梨,適才教人蒸了,稍待吃些,便不覺得苦了!”
伊人撇了撇眉,她也不願在此小事惹得不快,不過片刻待藥膳飲盡,蕭策這才輕聲道:“如今東朝的人在為沂源奔走,你也可放心修養!”
伊人方訝異道:“東朝為其奔走?這於東朝可不是什麽好事!”一面回頭問道:“王爺,知道荊州近日可有什麽消息傳出?”
“張佑梁任職荊州守將正是你的算計,又能出什麽事情?”蕭策面色陡然不悅,反問道。
宋伊人一時啞口無言,面上淚痕猶未乾,雖明知他故意,此時此身卻只能銜恨吞聲。又見蕭策親自揭開食盒,梨汁的清香已四散開來。
蕭策低聲道:“生食太過寒涼,便叫人蒸熟了才送來,雖是尋常事物,卻也費了些水磨的工夫。”
他平素鮮少這般聒噪,是副清冷的性子,一時見他如此,伊人隻覺頭暈目眩,半晌才勉強回答道:“不礙事的,勞王爺費心了!”
蕭策姍姍不肯離去,又不見伊人有什麽興致,良久才道:“那孩子我送回宋府去了!”
伊人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亦顧不得旁人在場, 一把掀開了蕭策掌中的玉碗,只見那玉碗摔得粉碎,在蕭策眼中也是動聽悅耳至極,只要她在身側,什麽都是好的!
底下服侍的人早已嚇得面色慘白、匍匐在地,蕭策皺著眉,一聲不吭任望著底下一片狼藉,良久才平靜道:“稍待還是要吃些梨,才能好的快些!”
她咬牙,卻吐不出半個字來,只能怨恨地看著蕭策。蕭策陡然一笑,摸了摸伊人的腦袋,當著底下人的面,拭了拭她面上淚痕。伊人微微有猶豫,手足皆不安地動了動,卻終究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做。
她眼前微微一黑,隻覺得闔宮的燭火都暗了一瞬,蕭策摁著她的胳膊,從而使得她仍端坐其中。好半晌才勉強鎮定過來,他不知道的是,於宋伊人而言無疑是場圈地為牢,她抬首冷眼旁觀,目睹蕭策這一場自欺欺人。
折首回望之時,蕭策愣了愣,那眼中什麽也探測不出,只能看到自己,遲疑片刻,方起身拂了佛衣袖,囑咐左右道:“將姑娘好生照看!”
言罷!蕭策拂袖而去,底下人這才松了口氣,連忙收拾了狼藉……
蕭策方出了暖閣,已見柳知節站立廊下,冷面望他。蕭策微微一笑,並不加理睬,徑自下階前行,他此時有要事處理。柳知節終於忍耐不住,在他身後開口問道:“王爺,你必要如此方稱心如意嗎?”
蕭策陡然止步,折首微微一笑道:“是,若非如此,我便活不下去!”
蕭策皺了皺眉,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早在此時多說這一句話來,隨即便不在理會,負手便去了閣樓。
待蕭策走後,柳知節方入屋內,此時綠荷已經服侍榻前,除卻綠荷,見左右無人,透過紗幔瞧見一人影端坐其間,方假意問道:“宋姑娘可睡下了?”
綠荷剛想把隨意打發,將這人送出去,不料想宋伊人倒是開口道:“有什麽話,近些說罷!”
“我與宋姑娘有話說,你退下罷!”柳知節得了宋伊人的授意,折首便吩咐綠荷道。
綠荷抬眼望了望宋伊人,這才安然退下。
柳知節踱步上前,自顧自地卷起了紗幔,眼前的這人依舊曼妙,卻是少了初見時的靈動,可見這些時日確實費心許多,柳知節輕聲道:“東朝在為宋沂源奔走,想來明年開春就迎刃而解了!”
宋伊人皺了皺眉,她同宋沂源所做的這番心思,全然是為了東朝,若是東朝此時引火上身,那麽一切就都前功盡棄,稍作思慮反問聲:“勞你費心了,你來此,也不是為了說這話罷?”
柳知節的野心,從她一開始應允自己籌謀之時,就已一目了然,而她此次前來也斷然不是為了這事。柳知節微微一笑,看來宋伊人的心思不減哪,繼而替伊人掖了掖被角,輕聲道:“宋姑娘可知風雲輪流轉的道理?先前宋姑娘解我燃眉之急,如今我便替姑娘瞞住了那人行蹤,還了姑娘恩情。”垂眸頓了頓,又繼續道:“只是現下,我想再同宋姑娘再做交易,如何?”
“恩情?誰的蹤跡?”宋伊人疑惑不解,一把拉住了柳知節的手腕。
柳知節沉默了片刻,看她神情也不像是在說話,那人的事,想來她也是不知道的,本想瞞了過去,赫然心念一動,讓她知道也不見得是件壞事。繼而笑著拂了拂宋伊人的手,輕聲道:“看來宋姑娘並非什麽都清楚的!”
“你這是何意?”宋伊人撇了撇眉,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柳知節起身頓了頓,方折首道:“宋姑娘就沒有想過,綠荷同姑娘跪了一夜,又怎會知曉王爺在何處?宋姑娘落水,縱使綠荷會些功夫,一個姑娘家的,又怎會將你救下?”“還是說宋姑娘當真以為王爺時時心悉著姑娘?”
見宋伊人僅是微微撇眉,並未說什麽,心下卻陡然不快,繼而沉聲道:“是一個龐將軍的人救了的你,想來這人宋姑娘也是認識的罷?”
宋伊人嗤笑,低聲道:“勞你一番苦心了!”
柳知節愣了愣,遲疑道:“所以你一早便是知道的?”
“這番未雨綢繆?你還是說說,要同我做什麽交易的為好?我也好思量思量手中的籌碼是否管夠?”宋伊人撇了撇眉,並不打算回她這話,繼而截道。
柳知節嫣然一笑,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思慮片刻才道:“宋姑娘現下最要緊的是回瀟香閣罷?我送姑娘離開王府,姑娘只要應允我一事便可?”
“何事?”宋伊人聞言突然來了興致,陡然一笑,還有此等好事?只是心下一時漏了一拍,眼前這一幕竟然何其相似,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柳知節陡然折首,附耳道:“我要宋姑娘永遠不要出現在魏王府!”繼而睨了眼宋伊人,輕聲道:“如何?這於姑娘而言百利無一害啊?”
宋伊人愣了愣,這才想起這一幕在哪裡見過了,那時的自己也是這般告訴父親的,以為蕭策回京都就回率兵救陣,以為他回荊州來娶她,可他最終卻是領兵滅了霍家百余人口的性命。宋伊人閉目,勉強扯出一抹笑意,冷冷道:“你知道這是在自掘墳墓?”
柳知節微微一笑,輕聲道:“宋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王爺若真的在意你,又怎回娶了旁人為妻?而你連個名分都沒有?”
宋伊人見她如此,心下不忍,她不知該不該告訴柳知節,她不過是另一人的替身罷了,隧而歎了口氣道:“既是百利而無一害,我又怎會不答應?”
柳知節此刻亦沒有答話,她知道宋伊人的自掘墳墓是何意,而是她也僅是沉沉望了宋伊人半晌,她在賭,她在賭蕭策偏執的愛,從而不會殺她。一想到此處,柳知節也不免覺得可笑,她是該為自己的丈夫喜歡旁人而感到慶幸?還是該為自己的睿智而感到慶幸?
良久才鎮定道:“三日後鑲王領兵出城迎接趙王蕭榕,王爺繁事諸多 ,自然無暇顧及府中之事,屆時就勞煩姑娘稱病,趁亂出逃便可!”
宋伊人平靜道:“你這一番苦心,倘若王爺得知此事,又當作何感想?”
柳知節笑道:“王爺如何作想我不知,但你我二人目的已達,又何乎他所想?”
柳知節目的已達,便朝著宋伊人微微一笑,她笑起來美如天仙,可是宋伊人心裡清清楚楚地明白,柳知節走的是一條不歸路。
“姑娘?”再次抬首卻只見綠荷,繼而撇了撇眉,詢問道:“都聽見了,還有什麽花說?”
綠荷並未躲閃,反倒是不卑不亢道:“小人的命是姑娘救下的,窮極一生也只在意姑娘的生死,至於旁人,小人無暇顧及!”
綠荷突然說起這些前塵舊事,宋伊人也覺傷感,搖搖頭道:“你不是小孩子了,還想這些做什麽?”
綠荷仍是不住搖頭,鎮定道:“不論是何境地,小人都願追隨姑娘!”
宋伊人見她執拗,一時也規勸不得,便擺手搖了搖頭道:“罷了,他是不肯見我的,你若見了龐將軍,便告訴他此事非比尋常,不要摻和進來才好!”
“是!”綠荷遲疑片刻,方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