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深夜不知去了何處,回閣後並未徑直回正寢,而是先去了柳知節的閣中,當日伊人出逃,蕭策發狠得厲害,將柳知節用鐵鎖定在了美人榻側,不過翌日就將其放了,只是告誡不允出閣半步,想想已有數日未見。
這番舉動也並非是蕭策起了什麽憐憫之心,而是在這緊要關頭,他不能做出什麽出閣之事,若日後真要有人認真追究,也是一項大罪,於日後掌權並沒有益處。
蕭策行至柳知節閣前頓了頓,底下服侍的人看見蕭策,心知他的作為,正欲通報便叫蕭策截了下來,無人可阻礙,也無人敢阻礙,隻得提心吊膽由他而去。
蕭策不令通報,孤身入室後也不待底下人行禮,揮揮手道:“全都下去。”
柳知節此時坐在銅鏡跟前,並未起身迎接,也是全然沒有料到蕭策會來此處。蕭策不以為忤,走到她面前,靜靜打量了她片刻,她兩顴消瘦了許多,這一瞬,同前些日子伊人那一幕一模樣,蕭策遲疑問道:“你瘦了?”
柳知節並未作何言語,她已經沒有什麽話好同蕭策說的,然而此刻眼中已無淚水,平靜回答道:“是。”
蕭策見她手腕的傷勢依稀可見,想來是傷地重了,一介女子又如何受得了這等苦楚,心下一陣愧疚襲來,正欲抬手,卻見柳知節下意識偏過頭去,方低聲道:“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如此!”
柳知節點了點頭,道:“王爺什麽心意,妾雖摸不透,卻也算得上清楚、明白,這樣哄人的話,王爺不必說。”
蕭策聞言收回了手,他清楚柳知節的聰慧,也清楚她的識大體道:“這樣說,是心懷愧意!”
柳知節慢慢抬起頭,望著他,神色如靜水,無驚訝,亦無懼怕,他極少好脾氣,特別是待自己,她也該知進退:“妾既嫁了王爺,王爺就不必說些生分的話。”
柳知節太明白自己的困境了,全府上下都知道自己放走了伊人,卻只有她自己明白,真正放走伊人的蕭策,蕭策如今所處並不適有伊人這麽號人物的存在,而自己就是最好的刀,瞞過了柳知節,瞞過了天下人,就連他自己也瞞過了。
與他的相處中,柳知節也日漸明白,蕭策是君王,是純粹的君王,身未王妃的她,是純粹的王妃,不會摻雜任何情感上的使然。
可即便如此,柳知節也會偶感不安,她是歡喜他的,卻獨獨不能同他成良緣,這樣的矛盾其實一直存在,以致麻木,以致乏味,只是在今夜突又使她感覺到了刻骨諷刺的意味。
柳知節仰著頭,直視他雙目,輕聲開口:“我知道王爺想什麽,妾不會成為王爺的絆腳石。”
柳知節默不作聲地審視他,自從她成為王妃那日算起,她便心知肚明彼此之間不會有良緣,他們彼此都背負著不得不從的使命,而這使命不足以用情感來撼動,他也心知肚明她早已心知肚明,小心翼翼而執著地拖延到了今時。
蕭策歎了口氣,在感覺到輕松的同時也感覺到了一絲遺憾,畢竟那悉心維護起的歲月靜好,會在往後稀松平常的日子中點點發酵。
蕭策沉默有時,站在了柳知節身邊,伸臂拍了拍她的肩頭,低聲勸慰道:“好了,多想無益,你是我妻,現在是,今後亦是。”“過幾日上元節趙王入京,你也免不了操忙,若有什麽要緊之物,同底下人說就是!”
柳知節伸出纖纖玉指搭在了蕭策手上,雖然蕭策並不留心在她身上,作為夫君卻很是周全,輕聲道:“王爺放心,妾盡心竭力。”
他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她噤聲,繼而將衣裘披在了柳知節單薄的身上,鎮定道:“我知曉你的難處,你也是知曉我的。”
柳知節點頭,道:“是。”
蕭策又道:“其實你清楚伊人的身世,也明白我不會強留她,此外,大約你也並不知道其他什麽了。”
柳知節點了點頭道:“是!”
蕭策頓了頓,頷首道:“所以我想告訴你一件事,讓你好安心,與我而言,相較起來你比她更有用處。”“如今的形勢,大概你也清楚,唯做好你分內之事方可安好,你可明白?”
柳知節微笑道:“如今,形勢?如此想來妾是明白的!”思怵片刻,柳知節方道出了心中所想:“京都是有大變故了?”
蕭策含笑道:“不錯,思慮傷人,你就不要多想了!”
柳知節深知蕭策並無多說之意,她也不置可否,而蕭策也並不介意,最後叮囑:“早些歇息罷,往後的路還長。”
柳知節自銅鏡中窺見蕭策的離去,她雖不似宋伊人那般縝密心思,卻已經是難得的聰明人,若非如此,蕭策也不會留她至今日。
此後時日蕭策並未攔截她的去處,行蹤卻教人一一報備了下來,而柳知節也果真如了蕭策的願,安安分分做起了王妃,閑暇之余養了隻黑貓,用來打發時間,蕭策對此並沒有別的說辭,隻任由她去了。
與此同時,隨著上元節的到來,京都沿街商鋪也恢復了往日繁榮,隨之而來的,是皇城隱蔽處暗潮湧動……
出宮後的林慕容居住在城外府邸,雖然不似宮裡那般面面俱到,可吃穿用度不差似半分,反倒沒那麽多規矩,教林慕容落得個清閑。
正好今日出了些太陽,林慕容便想出閣走走,畢竟鎮日窩在閣裡也是悶地慌,這府邸不算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應有盡有,林慕容最喜的還是後院那一池子水,清澈見底,陽光下顯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小姐小心受了風寒!”夏蟬一把拉回了林慕容,這才離得水池子遠些。
看見夏蟬一驚一乍,林慕容也覺得好笑,不以為意撒開了夏蟬的手,一手端肚子,一面埋怨道:“今日出了太陽,出門走走也見你看得緊!”
夏蟬也搖了搖頭,一面將懷裡的衣裘披在林慕容身上,一面道:“小姐懷著身孕,還是小心為是!”“適才東朝命人送來了蓮子,已經做好了蓮子羹,小姐回去嘗嘗!”
林慕容面色一滯,稍縱即逝,玩笑道:“想吃些酸,可有梅子?”
夏蟬也沒了好脾氣,沒見過哪家夫人大著肚子,還出門閑逛:“奴婢可要多嘴說一句,前些日子你出閣走走逛也就罷了,如今大夫說了,要生便在這幾日,小姐還是消停點好!”
林慕容也是好氣又好笑,止步側過身,不滿開口:“你這話說的,倒是愈發能幹了!”
夏蟬沒奈何,充耳不聞林慕容在耳邊聒噪,不過片刻便進了暖閣,林慕容剛坐在椅子上,夏蟬便將蓮子羹端了上來:“殿下說要一直溫著,方便小姐吃食!”
林慕容默不作聲,淡定接過,嘗了兩口便知覺味同嚼蠟,難以下咽,皺了皺眉漫不經心道:“適才殿下來過?”
夏蟬全然未曾察覺,若有所思道:“近日國務繁忙,殿下特意派了人送來的!”
聞此一言,林慕容心裡咯噔一下,難說在意,微微有些不適,不滿開口:“你倒向著他說話!這銀耳羹賞你了罷!”
夏蟬欲言又止,正欲開口之際,唯見林峰闊步入了暖閣,取笑道:“許久未見,容兒的脾氣倒是大了不少!”
林慕容聞言望去竟是許久未見的哥哥,連忙起身迎了過去,她深知這些時日林峰也並不好過,低聲道:“哥哥,你好些了……?”
林峰知道林慕容是在說發病的事,輕笑扶著林慕容坐了回去,寬慰道:“我既然能來看你,自然沒什麽大礙!”“明日趙王回京,我自是要去迎的,特意趕在上元節來見一見你!”
林慕容皺了皺眉,自從蕭元將自己送出了宮,她這顆心便懸於半空,上不著天,下不臨地,道:“也不知怎的,上元節該說是歡喜事兒,可我這心下壓地慌!”
林峰並未作答,而是轉口安撫道:“你懷著皇子,自然思慮過多些,若真有什麽事,我這做哥哥的又怎會瞞著你?”
林慕容這才點了點頭,端著肚子若有所思,以蕭玄的穩重,若非事態嚴重,絕不可能將自己安置在外,一定是隱瞞了什麽,可林慕容卻隻睨了眼林峰,什麽都沒做聲,半晌才道:“我只是覺得事有蹊蹺,心系著殿下,唯恐出了什麽差錯!”
見她眉頭緊鎖,林峰默不作聲,坐到她身邊,展臂拍了拍林慕容的肩頭,低聲勸慰道:“好了,好了,多想無益。”
林慕容也未曾躲避,隻抬眼烤了烤林峰,微微一笑:“哥哥,我不會成為殿下的攔路石,是與不是?”
林峰一時無話,慕容的眼角含笑,只是那眼神太過通透,教林峰說不出欺瞞她的話來,歎了口氣道:“先前的幾樁案子同父親不無乾系,難免叫有心之人做文章,牽扯上掉下來,更是宋學士被拘捕案一日內舉朝皆知。”頓了頓,又繼續道:“陛下在此時,指派新任指揮徹查,清秋督察,父親一時間也不能染指,只因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林峰自然不能全盤托出,隻稍待削減了些,便繼續開口:“殿下愛才,數次為沂源奔走,可如今宋學士失勢,陛下將其派任荊州談和,經受這麽一遭,殿下在朝中並不舒心!”
林慕容沉默半晌並未說什麽,她隻知太子之路艱,竟不知蕭玄確是如此小心敬慎,這同自己又是何其相像?林慕容皺了皺眉,唯歎終究是殊途同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