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前早已有一副肩輿早已在等候,一旁的侍從滿面笑容,舉手讓道:“請殿下登輿。”
蕭玄皺了皺眉,狐疑地問道:“這不是禦用的嗎?”那人尷尬不語,看了看王內侍,王內侍此時上前道:“這也是陛下吩咐下的,殿下無須多慮,快請登輿。”蕭玄心下愈發疑惑,但也不及再問,隻得上了肩輿,由四人抬著,這才往宮內行去。
下輿時,一路尾隨的王內侍早已趕上前來,跟隨蕭玄走到殿外玉階上時,見左右無人,突然於他耳邊低語道:“林峰也在此處,殿下留心些。”
蕭玄看了他一眼,忽而想起阿庸方才的話,心中一凜,一念瞬時閃過,咬了咬牙,問道:“你一早也是知道的?”
王內侍愣了愣,才低頭道:“臣也是方才知道的。”蕭玄歎了口氣,也不再追問,對左右吩咐道:“去向陛下通報罷!”
一內侍答道:“陛下有旨,殿下來了,直入便是。”
一面幫他開了殿門,將他引進殿內。蕭玄撩袍而入,皇帝見他欲行禮,製止道:“不必了,過來吧。”他的神情是難得的愉悅,臉色又比往常要溫和了許多,而林峰也是面上盈盈笑意,蕭玄皺了皺眉,方在思想,卻又聽他說道:“快些過來,這樣大的事怎不和朕說?”
蕭玄低低答應道:“是。”起身便坐在皇帝身側,不由抬頭望了林峰一眼。林峰也正在看他,此時正欲起身,笑道:“殿下!”
“不必跪了!起來罷!”蕭玄皺了皺眉。
“臣謝殿下!”林峰謝恩坐定,皇帝見林峰自顧自地沏起了茶,便輕笑道:“你還未嘗過太子沏的茶,今日你有口福了!”
林峰笑了笑,恭敬開口:“臣能得如此恩賜,是臣之幸事!”皇帝聞林峰一席話,又接過太子奉來的茶,溫言道:“太子的茶,你也吃些罷。”
皇帝喚他前來,斷然不是一盞茶那麽簡單,蕭玄撇了撇眉,一時也不願多作他想,將茶遞了過去,隻聞林峰一句:“謝殿下。”
皇帝默默看著眼林峰,又看了看太子,見他撒手,才問道:“太子沒話要同朕說?”蕭玄點點頭,道:“是!”皇帝在燈下又細細打量了他半晌,方道:“可朕有話要跟你說。”
他終於肯說到正題,蕭玄起身方欲跪下,便聞皇帝道:“並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你坐著聽就是。”
蕭玄睨了眼林峰,見他一心喝他的茶,方覺此事同他不無乾系,應了聲:“是!”
這才又坐了回去,便聞皇帝問道:“朕適才已經問過林峰,慕容已於今午時誕下皇嗣,你瞞著朕做什麽?”蕭玄默不作聲,思慮片刻才又道:“臣也是方才知道的,並未來得及去看她,便也不好同陛下說!“
皇帝仍不肯作罷,擺了擺手道:“你這做父親的不稱職,還要等到朕問才肯說?”蕭玄點了點頭,沉聲道:“是臣糊塗,懇請陛下責罰!”
皇帝笑道:“你知道便好,如今慕容已誕下皇嗣,朕有意接她入宮來住幾日!另外林奉禁足,依朕看也不必了。”
蕭玄見皇帝說話也並不避諱,一時無語可對,良久才勉強答道:“陛下適才所說,臣覺得應當,不過慕容方誕下皇嗣,身子虛弱,斷不適舟車勞頓!”
皇帝見蕭玄說這話時面若平湖,心下陡然不悅,道:“太子有話便說,不必拐彎抹角!”皇帝遲疑片刻,才又道:“任憑陛下定奪。”
皇帝見他甚為恭順,沉默了半日,問道:“那便如此罷!明日便派人接慕容入宮來,至於林峰,慕容她心系家人,也一同入宮罷!”
“臣,叩謝陛下恩賞!”林峰聞言,陡然跪道。蕭玄不語半晌,方又開口道:“臣代臣妻,謝過陛下!”
皇帝皺了皺眉,若有所思道:“既如此,林峰便退下罷,朕有話同太子說!”林峰睨了眼皇帝,又看向太子,方低聲道:“是!”
待林峰出殿後,皇帝望了望殿外夜色,隻道:“這次的事情,朕有朕的考量,林峰是林家長子,其勢更是盤根錯雜, 如今朝局不明朗,他會是你的得力之將!”
蕭玄臉色一白,他雖明白皇帝所想,卻也不能明白殺父之仇,這二人是如何說的清,沉吟半晌後,才道:“臣明白。”
皇帝笑了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低頭問道:“太子對朕還是心懷芥蒂是不是?”
蕭玄看著皇帝的手方欲開口,皇帝又道:“朕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朕說的臣本為先,朕如今還是這話,臣本為先!”
蕭玄不由抬頭望了皇帝一眼,只見他偏頭過去踱了踱,聽他又笑道:“你我若只是君臣,或者只是父子,很多事就簡單許多,可你是東朝,是太子,卻唯獨不能是朕的兒子!”
蕭玄從記事以來,皇帝從未和自己說過這些話,雖算不得私密之事,此時聽到,竟恍然若失,一時心軟,竟無話可說,良久才不甘地抿了口茶,才撇眉道:“茶涼了!父親!”
皇帝愣了愣,他已經許久未聽見太子喚他父親了,又問道:“慕容要住進宮來,你若無事也一同來罷!”
蕭玄暗覺皇帝意不在此,方起身拂了拂衣袖,鎮定道:“陛下,臣有一話不得不說,慕容入宮,臣無話可說,可若有什麽差池,臣便不敢為臣了!”
“蕭玄,你大膽!皇帝怒斥,又道:“隻憑著這話,朕就可以廢了你的儲君位,你知道嗎?”蕭玄撇眉,他素來不喜歡皇帝這話,如同一個居高臨下的王者,這樣不對等的對話使得他頗為厭惡,也卻無可奈何,終是點了點頭道:“臣知道,可臣還是這話。”“若無旁的事,臣便先行告退!”
言罷,蕭玄便躬身而去,皇帝見狀,劈頭大喝:“蕭玄!”蕭玄陡然止步,卻並未回頭,隻目視前方,沉聲道:“臣在!”半晌無響動,蕭玄便不再遲疑,撩袍而出……
李承德見皇帝頹然坐在了龍椅上,連忙跑了上去,憂心道:“陛下?”皇帝擺了擺手,將其打發了出去。
蕭玄實在懶得敷衍,便先辭行,及出宮門,正想上東宮軺車,斜剌裡忽然閃出一人,向他行禮,口稱道:“臣拜見太子殿下!”
見來人正是林峰,蕭玄心中不由得疑惑,他竟然在此處侯了這麽久,四下環顧卻再無他人,隻得答道:“請起罷。”
待林峰站定,不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清俊面孔一時間覺得生疏,似是從前卻未曾謀過面,可他此時分明是等在宮門,定權心下難免生疑,良久才道:“你今日本不該來此,又到此處來做什麽?可是有公務?”
林峰無奈搖了搖頭道:“臣不敢當,臣如今還有什麽要緊的公務呢?”他說的在理,蕭玄一時無話可回,又聞林峰繼續開口:“只是臣確有一二諫言欲報知殿下,雖臣位卑言輕,亦望殿下委身辱聽。”
他果然有話要說,只是不知所為何事,蕭玄回首望了望宮門,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去他處,無奈道:“本宮願聞指點,只是此處說話大不便宜,有話緊些說罷!”
林峰認真想了片刻,答道:“殿下與臣已是強弩之末,殿下何不與臣同仇敵愾?”蕭玄心下陡然不悅,沉聲道:“你要說的便是這話?不勞煩你費心,本宮先前做何斷絕,如今亦是,日後同是!”
蕭玄見他不做聲,正欲起身回去,臨行之際,又聞林峰攏了攏袖袍,頷首,面若平湖道:“臣今日探過慕容,小殿下生得極好!”
“是你?”蕭玄這首,滿面錯愕。林峰絲毫不避諱,鎮定道:“是臣!”
蕭玄跨下,直甩過一個巴掌,劈頭斥責道:“你可知道,本宮送她去城外,為的便是讓她免遭責難?”“你竟至她危險於不顧,你還當她是你妹妹?”
“究竟是臣至她危險於不顧,還是殿下?”蕭玄錯愕,又見林峰抬首審視自己,片刻又繼續道:“殿下起初是因何而娶的慕容,怕是殿下心裡比旁人都清楚罷?”“難道殿下不是為了借我林家之勢而控朝臣?陛下賜婚意欲何為,殿下也是清楚的,我父親一心為輔佐殿下,難道不是殿下不為,是殿下舉棋不定,才使我父親落得今天這下場?”“怎麽,殿下還要再一次陷我林家於險境?”
蕭玄惱羞成怒:“你住口!本宮何時由得你誑言?”林峰卻笑而不語,頭上的發冠隨他的笑意幽幽一明,旋即熄滅,隨即蕭玄憤而離去,在這錐心刺骨的笑意中,二人也於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蕭玄頹然而坐,四顧茫茫,他這心下忍不住想放聲大哭,卻又無論如何哭不出聲音來。直待驚悸萬分才發覺渾身上下已經冰涼,四肢也早已麻木。
不也知過了多久,他恍惚記得是阿庸扶他入室的,他呆坐半晌,不由得胡亂猜測,卻怎麽也想不出今日林峰這話竟有什麽深意?是在試探?還是在怪罪?還是在埋怨?蕭玄歎了口氣,沉沉向後倒去,他不願再作想……
“殿下,今日是怎麽了?”阿庸急急上前,只見蕭玄已經倒在了榻側,不由得撇眉,喃喃道。蕭玄不述緣由,只是擺了擺手,輕聲道:“本宮乏了,你出去罷!”
阿庸不做他想,隻身前去褪下鞋靴,這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