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清秋沒由來地行至觀遠樓,極目東望,從那裡看不見荊州,也同樣看不見天牢裡的景象,但是就在這樣一個高處,她看見了人世原本的模樣,蒼涼和寂靜,大雪覆蓋了京都城內的交通,遮住了原本斑駁陸離的瓦碩,亦看不透權貴之下塵封已久的心……
一個士兵忽然趨入向他報道:“將軍,獄中有人要見你!”
沈清秋收回了目光,遲疑道:“獄中?”
那士兵點了點頭,繼而低聲道:“將軍,獄中那人方才托人帶話來,讓屬下轉告將軍,要真想知曉糧草一案,務必要見他一面。”
沈清秋皺眉問道:“是宋學士,宋大人?”
士兵搖了搖頭道:“是蔡聰。”
沈清秋點了點頭,愣了半晌,這蔡聰來頭不小啊,一手慢慢叩擊著柵欄思怵片刻,方道:“我知道了,瞧瞧去!”
那士兵也隻得回答了一句:“是!”
沈清秋欲言又止瞧了,道:“你回順天府去,所看見龐將軍,便告訴龐將軍,就說我已經明白他的心意,要去要留皆由他定。”
那士兵低頭支吾道:“龐將軍……他已經走了!”“是昨日之事!”
沈清秋訝異地望了他一眼,龐斌是今日才知道的,想了想片刻又笑了,他如此在意伊人,又怎會不知她的去處,不過是為了試探自己罷了,沉沉半晌才問道:“龐將軍說什麽了沒有?”
那士兵低聲道:“將軍隻說,後會有期!”
沈清秋輕輕一笑,道:“去吧!”
士兵應聲而退,沈清秋欲轉身離去,忽而轉首望了望魏王府的方向,繼而又轉過了頭回來,許久都沒有再說話,而是去了地牢。
皇宮
皇帝於殿內呆立了半晌,忽然輕笑自語道:“傷春悲秋者,皆無福!”
一旁的王內侍以為皇帝有話要吩咐,忙趨上前道:“陛下適才說了什麽!”
皇帝淡淡道:“沒什麽,先前教你去趟內務府,送到東朝那裡去,怎麽不見你動身啊?”
王內侍苦笑著點了點頭,低聲道:“內務府這個時候也是忙地轉不過頭來,奴才派人去取,也以未完工的由頭給打發了!”
皇帝點了點頭,確實倉促了些,又囑咐道:“如今東朝是有了子嗣的人,內務府置辦了多少,便差人送去!”
王內侍答應著要出去,又聞皇帝遲疑道:“魏王近日如何了?怎麽也不進宮瞧瞧朕?”“你一同去趟魏王府,替朕瞧瞧他近日做些什麽?”
王內侍得了皇帝的令旨,自然立刻忙前跑後。
待王內侍剛走,皇帝便折首問李承德道:“你適才所言可屬實?”
“奴才怎敢欺瞞陛下,昨日東宮確實傳了消息,殿下發了場無名大火,嚇得容貴人癱倒在地!”李承德委身下來,沉沉道。
皇帝點了點頭,卻陡然一笑,輕蔑道:“太子發這種無名的火,已不是一日兩日了,隨他罷!”
李承德識趣地點了點,繼而轉口道:“陛下歇得還好?”
皇帝打了個哈切,又悄悄打量了李承德一眼,才又道:“春困秋乏冬眠,朕是一樣都不差了,朕確實有些乏了!”
“姚松姚大人一早就過來請安了。”皇帝點了殿頭,會心一笑道:“知道了,叫他回去吧!”
李承德遲疑片刻,方憂心道:“姚大人在偏殿侯了多時,奴才事先也規勸過了,姚大人並沒有走的意思!”
還給我夠了皺眉,半晌才道:“這老東西,又是要做甚?去,朕身體不適,你去教人打發了!”
李承德躬身賠笑道:“是!”
李承德應聲退下,這才來到偏殿,居高臨下地望了眼姚松,神情自若道:“姚大人,聖上身體抱恙,不宜見人,大人還是請回罷!”
姚松心下陡然不悅,自然跪也不跪了,撩袍起身,哼哼哧哧道:“陛下身體抱恙不宜見人?哼!可見的都是些什麽魑魅魍魎!”
言罷還不忘了瞥了眼李承德,繼而高聲道:“不論聖上聽不聽進,有些話,本官即便丟了這烏紗帽也還是要說的,如今南詔內憂外患,正是用人之際,雖是宋學士平日輕浮了些,可也是將相之才,旦憑阿諛小人的幾句構陷,就殘害將才,此道可不是一國之君能做之事!”
李承德也不惱怒,上前打量了一番,便沉聲道:“即便是東朝,這幾日陛下也遣了回去,難不成大人是要同東朝一論高低?這話姚大人聽不明白嗎?還是說,大人無公事可做?”
姚松面色青一塊白一塊,仍舊憤恨道:“陛下,同東朝論高低,這話臣掉腦袋也是不敢說的!只是陛下,人在做天在看!”
言罷,姚松拂袖而去……
雖是偏殿,可皇帝一字不差全都聽了進去,皺了皺眉,不悅道:“這老東西眼裡可還有朕這個一國之君?”
先是聞得姚松一番話便嚇得不輕,如今又遭皇帝這一道,一旁的內侍自然不敢啃聲,連忙跪地不作言語。
正說著,李承德便盈盈而至,笑道:“奴才多兩句嘴,把外頭的事說給陛下聽聽!”
皇帝抖了抖衣袖,皺眉道:“不必了,朕都聽得明白了!你也出去罷!”
“是!”李承德偷眼瞧看了皇帝,卻也探不出什麽來,這才應聲退下。
魏王府
蕭策此日一反常態,一早醒來,便行至伊人屋內,宋伊人也皺了皺眉,猜不透蕭策想些什麽,起身正欲行禮,便聞蕭策道:“不必行禮了,過來!”
言罷,蕭策自顧自地坐在了銅鏡前,伊人也不好在這種小事上去駁逆蕭策,便連外衣都沒穿,一襲單衣來到蕭策跟前,蕭策命綠荷端湯說是要淨面,隨後便輕聲道:“替我束冠罷!”
伊人遲疑半晌,這才拿起梳子,伊人的指尖劃過瀑布青絲,自髮根至發梢,烏黑亮麗泛著光澤,只是這一幕似曾相識,伊人心下陡然驟疼,卻再也想不起任何訊息,不由得撇了撇眉。
蕭策透過銅鏡,見她心不在焉,便輕聲道:“在想什麽?”
伊人愣了愣,隧而答道:“沒什麽,只是覺得似曾相識罷了……”
二人一前一後,宛如一對璧人,片刻,蕭策便束好了發冠,蕭策對著銅鏡中的人端看了兩眼,這才伸手拉過伊人的纖纖玉手,只是這雙手竟也沒能捂熱,也是一般冰涼透底,蕭策皺了皺眉低聲道:“是冷的很了,竟也捂不熱!”
伊人對蕭策的舉動有些不適,卻並未躲閃,她明白他是唯一的機會,繼而搖了搖頭,輕聲道:“小人躺了一天一夜,反倒不覺得冷。”
蕭策歎了口氣,扶著她慢慢坐起,褪下肩上的衣裘,搭在了伊人肩上,見她抬頭之間,閃過一絲疑慮,便好笑道:“你這樣通透的心思,本王還會構陷你不成?”
“王爺說笑了,小人自然不會……”伊人垂首輕聲道。
“不必說了,你想些什麽,本王也清楚得。”蕭策微微皺了皺眉,一面幫她系了衣帶,一面輕聲道:“你的身子還沒好,此刻還是靜養為佳,等天氣好些,本王再陪你出去走走!”
伊人愣了愣,卻並未說什麽,良久才跪道:“小人有一事相求,小人……”
“本王說了,你不必開口。”蕭策又歎了口氣,沉沉望向窗外,低聲道:“宋沂源是謀逆,不論是否屬實,都是千萬雙眼睛盯著的這樁案子,即便是本王,一時半會兒也是不能沾染的!”
蕭策遲疑片刻,又繼續道:“你等著看就是了,過些時日,本王自會向陛下請命!”
伊人同樣看看窗外,憂心忡忡起來,片刻才道:“這天牢裡頭沒日沒夜的,怎知到了什麽時辰?外頭的風那樣大,他又如何受得住?”
言到此處方又折首看向蕭策,輕聲笑道:“小人如今只剩這一個親人了。”
蕭策面上陡然不悅,睨了他一眼,沉聲道:“你如今說話,索性便不過腦的麽?你當這裡是什麽地方?這裡是魏王府,你說這些話時便該好好思量當說不當說!”
言罷,便皺了眉頭坐了回去,伊人哽咽著搖了搖頭道:“小人固然有罪,可霍家滅門是你們蕭家的錯,是整個南詔朝廷的錯,如今是還要重蹈覆轍麽?”
蕭策見她面色蒼白如紙,本就不好的氣色,在這番爭執下更顯病態,便微微歎了口氣,問道:“阿鑲,你可明白,聖上雖看中本王、權寵本王,可本王亦不過一枚棋子罷了!”
伊人卻並不接他的話,偏過頭去,避開了蕭策的視線,蕭策端詳了半日這才沉了沉面撩袍而出,正逢綠荷端著熱湯進來,蕭策皺了皺眉頭,不悅道:“不必了!”
“姑娘?”綠荷輕聲道。
“你出去罷!”綠荷應聲退下,宋伊人這才細細回想蕭策方才的話,於情理上蕭策的話卻實指摘不出大的錯漏來,只是她尚且等得起,宋沂源卻不一定了……
伊人面色陡然恢復如常,嘴角泛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伸手便卸了衣裘,任由它垂落在地,赤腳踏過衣裘,行至銅鏡跟前,這才細細端詳起來,陡然一笑,便是這樣一個人,時刻曲意迎合……
蕭策步子放慢了起來,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過厚厚的白雪,她的心意如何,他又怎會忍心去揣測呢?可是自己的心思,她卻到底是看得比誰都明白,阿鑲啊!本王能為你做的便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