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玄遲疑片刻,先吩咐將侍臣將寢宮中的紅玉取了出來,詢問王內侍道:“趙王此去封地,可真真親自將此物教授於王翁?而非借替旁人之手?”
王內侍聽他如此一說,一時半刻倒也不敢肯定了,特意偷眼瞧看了兩眼,思慮良久才委身肯定道:“回稟殿下的話,此物當真是趙王親自教老奴送至殿下手裡的,期間也並沒有旁人知曉!”“只是說教老奴存個妥當地方,好好安置起來,待著機會將此物送至殿下手裡!”
“本宮知道了!”蕭玄點了點頭,繼而轉口問道:“蕭元近日都做些什麽?”
王內侍一想到那小王爺朝頭疼不已,眉心皺成了“川”字,什麽越牆攀簷的不在話下,成日不務正業,那些個服侍的人每一個不叫苦不迭的,這才低聲道:“小王爺成日在宮裡瘋魔地很呢!”
“這是怎麽說,本宮見他也是副正經樣子!”正說著,蕭玄便爽朗笑出了聲,那孩子什麽樣他最清楚了,也怪不得王翁如此。
“殿下還說呢,小王爺同殿下最親,自然收斂了許多,就是性情也同殿下幼時別無二致!”王內侍望了望東朝,日後小王爺也是如此英俊挺拔罷,繼而搖了搖頭笑道。
蕭玄聞言,面上僵了僵,繼而陡然斂面。
王內侍見狀,委身低語道:“是老奴僭越了,殿下莫怪!”
蕭玄搖了搖頭,扶起了王內侍,皺眉歎氣道:“本宮又怎會怪罪阿翁呢?只是阿翁啊!像本宮總歸是算不得什麽好事,還是不要像本宮的才好!”
“殿下?”王內侍紅了眼,他自然明白蕭玄的言外之意,獨生在這偌大的皇宮卻無一席安身立命之地,不受皇帝喜愛,就連母族也深受皇帝忌憚……
蕭玄聞王內侍一聲“殿下”,那眼也是酸痛得厲害,繼而牽扯出一抹笑意,才道:“本宮又是同你說這些做什麽!”繼而叩著案桌思慮道:“如今他也該到了讀書的年紀,教他多讀些書的才好啊!”
“小王爺年紀尚幼,不急於一時!”王內侍道。
蕭玄望了望窗外,他怕是等不到那時了,繼而轉首囑咐道:“等過了上元節,便請姚松進宮罷!此事亦是陛下應允的!”
“是!”王內侍承旨方欲轉身退出,便聞蕭玄又問道:“阿翁是想好了如何回宮複旨麽?”
王內侍遲疑片刻,這才明白了蕭玄的話,低聲回答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老奴是明白的!”
蕭玄輕輕搖頭道:“本宮就是要告訴你,本宮的行跡舉動,阿翁需向陛下全盤托出的才好,只是萬萬不能傳到讓人的耳朵裡,阿翁明白嗎?”
那王內侍細細琢磨了片刻,方答應道:“是,臣謹遵殿下令旨!”
蕭玄這才點了點頭,道:“辛苦你了!”
眼看王內侍應聲出去,才又喚過阿庸,未待他開口,便沉聲道:“這幾日宮中內外之事,想必你也已經聽說了。容嬪她們你自然是要照看好的,只不過先將城外的府邸整頓安排妥當。禦林衛中的故人也要早些聯絡才好,日後有事,到底是故人用得安心!”
略一停頓,方看著他道:“至於你……”蕭玄繼而一笑:“便同本宮一同看昏日下雲卷雲舒罷!”
“是!”阿庸不暇思索,應聲退下。
蕭玄皺了皺眉,提聲問道:“你就如此信任本宮?”
阿庸陡然停步,繼而轉首平靜道:“小人擇主之時,便想好了最壞的打算,於小人而言,能替殿下分憂是小人福分,亦是本分,於殿下而言……”阿庸遲疑片刻,才輕聲道:“小人替殿下不值當!”
言罷!阿庸撩袍而出。
天牢
天色漸晚,沈清秋不知何緣由徒步行至天牢,那守衛見她便明了來意,沈清秋不解地皺了皺眉,守衛小心翼翼引領她穿門過戶,待進入牢獄深處,又生怕囹圄景象、羑裡晦氣觸得她不快,繼而開口道:“將軍是來督察的,小人明白!”
沈清秋不明所以,既然都到了此處,不妨一探究竟,及至到達關押宋沂源的獄門前,卻是空蕩蕩的一片,草席還依稀有著斑駁血跡,沈清秋側首皺眉道:“人是在哪?”
守衛遲疑片刻,方應承道:“將軍,是在前頭伺候著呢!過不了幾日,該交代的自然也都交代了!”
前面是審問犯人、處以極刑的地方,沈清秋直接略過守衛,疾步而去,在見宋沂源時卻頓時愣住了。宋沂源一頭零亂頭髮,已然有了幾縷灰白,嘴角正銜著血絲,兩隻手懸空,被吊在了半空。
這才入獄不過兩日,按理尚不至於如此,沈清秋心下一驚,一時卻如何也回想不出他從前那般肆意瀟灑,半晌失語,才聞宋沂源眯著眼輕笑道:“沈將軍來此,可是外頭有什麽事?陛下知否?林府又知否?”
沈清秋愣了愣,便是他這般輕笑,沈清秋亦能察覺撕扯的痛楚,失神道:“無事,只是想來看看宋學士罷了!”
宋沂源的面色逐漸陰沉了下來,低聲道:“那便請沈將軍速速回罷,此處不是沈將軍該來的地方!”
沈清秋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她確實不該來此,而宋沂源也不該在此,繼而聞屋內的另一人道:“宋學士所言極是,此處不是沈將軍該來的地方,請回罷!”
沈清秋這才察覺還有一人,卻並非是程康的手底下,沈清秋皺了皺眉,似乎察覺了什麽,這才冷冷道:“濫用私刑可是死罪,究竟誰給你的旨意,讓你如此行事的?”
正說著,沈清秋突然抽出長刀,便抵上了那人的脖頸處,不料那人也不惱怒,只是不以為意地推開了長刀,面若平湖地看了宋沂源,才低聲道:“你我不過為同一人賣命,何必爭鋒相對呢?”繼而勾唇道:“更何況,我還沒有要他死的意思,只是想讓他如實認罪罷了!”
見沈清秋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不悅問道:“沈將軍還不走麽?”
沈清秋微微一楞,這才撩袍而坐,沉聲道:“陛下的旨意便是沈某督案,此人若有差池,聖上怪罪下來便是沈某的不是,沈某怕是走不得了!”
那人點了點頭,踱步行至宋沂源跟前,揚手便是一棍,直直落在了宋沂源的雙膝,下一秒,便跪在地上,被鐵鏈鎖住的手腕也因巨大的拉扯而整個脫落,嘶聲力竭也衝破牢籠,直衝雲霄,那守衛也不忍地偏過頭去,似乎這樣難忍的場面也是少見……
也正是哪一瞬,一股窒息感迎面而來,沈清秋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心如明鏡那般通透,那般錐心刺骨之痛,那人再次揚手,卻被沈清秋一把抓住了手腕,咬牙甩了過去道:“夠了!若此人真要出了差錯,憑你這條狗命事擔不起的!”
那人遲疑片刻,這才揚手扔了長棍,拂袖憤恨而去……
守衛望那人離去,又向沈清秋輕輕點了點頭,沈清秋皺了皺眉對守將低聲道:“此人已然行不的路,我親自送去,那便煩請暫且回避,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問人犯。”
守將搖了搖頭,勉強道:“將軍,此處沒有這樣的規矩。不論依著哪條綱紀,也沒有能夠與犯官獨處的道理,也請將軍體諒小人的難處,就像將軍說的若是此人出了差錯,這天牢上下都要受到牽累,便是將軍自己,也脫不了乾系。”
沈清秋皺了皺眉,卻並沒有作怒,正色道:“既如此,那便卸了他的鐵鏈,我送他回去罷!”
守將猶疑良久,這才上前卸了枷鎖,宋沂源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去,好在緊要關頭沈清秋扶住了。便是下意識地扶他的脊背,這才驚覺毫無下手之地,皆是滿目鞭打的痕跡,皮肉向外反卷起來,悄悄一動,就不忍顫栗起來,冰涼之意自宋沂源身上而來,沈清秋皺了皺眉,這才將宋沂源橫抱起來,沈清秋顧不得多想,慢上一步,宋沂源便痛上十分,隻得加緊送至牢房,這一路沈清秋的都是:你不要有事的才好……
沈清秋小心翼翼將宋沂源放在草垛上,低聲囑咐那守將道:“去尋些乾淨衣物,還有熱湯送來!”
那守將遲疑道:“這……不好罷?將軍?”
沈清秋折首微微一笑,咬牙道:“待明日奉旨問案的程指揮使到了,濫用私刑,你這狗命怕是難保了!”
那守將愣了片刻,低聲答道:“小人這就去!”
良久待那守將送了熱湯和衣物才退出,沈清秋轉過身來,上前兩步,卸下了宋沂源這一身桎梏,沈清秋小心翼翼擦拭宋沂源面上血漬,這副軀殼的每一寸都是鞭撻的痕跡,那眉目便早已腫脹地不行……
宋沂源已然昏昏沉沉,既看不得真切,也聽不得真切,隻覺一點點溫潤的濕意自面部鋪散開來,渾身的痛感讓宋沂源不由得規避了一些,似有防備之意。
沈清秋僅遲疑片刻,卻並未停手,悉心擦拭著每一寸肌膚,替其上藥,即便足夠小心翼翼,仍是不免觸及傷口,惹得他眉心一皺,他眉心皺上一分,她的心一同墜下一分,不論宋沂源聽不聽得見,她紅著眼附耳輕聲道:“這是金瘡藥,上了藥才能好的快些!”繼而哽咽道:“再等等,沂源你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