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沂源凝視面前白紙片刻,從筆架山上揀了一管長峰紫毫,左手攥著衣袖,提筆點墨,一蹴而就。
伊人入閣,見他執筆呆坐,方走上前去替他整理案上字紙,一面道:“你今日這字寫得差強人意了些,落筆太重!”
言語間,宋沂源自伊人手中接過,托起來仔細看了看,不知是何緣由,心下陡然不快,將書貼一置,皺眉道:“不過一時興起,不要也罷!”
伊人斜睨她一眼,一早便知道他見了誰,自然也明白是因誰不快,撿起書貼笑道:“這字也算是極好的了,又何必拿它撒氣?”
宋沂源氣地肩頭輕輕抖了一下,面上些許不快,沉沉道:“到底是蠢笨了些,連個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主子,門外有客!”阿肆正說著,身後那人便盈盈而至,而來者也是伊人再熟悉不過的了……
宋沂源見狀赫然明了,揚手吩咐阿肆道:“你先下去罷。”
又見伊人不為所動,側目道:“你也先下去罷!”
伊人答應了一聲,亦未回首,遲疑了片刻方轉身退出。方至閣門,聽得身後蕭策淡淡說了一句:“宋學士這字,甚好!”
宋伊人神情自若、視若無睹地款款而去,這樣的場面,她已是不知在心底過了千百回,這一回她贏了,贏地不動聲色。蕭策目光落在她的肩上,什麽都可以變,唯獨她的姿態始終變不了,始終是日日折磨他的夢魘……
宋沂源不以為意,置筆於一旁,笑道:“方才長姐還說宋某這字頗有些拿不出手,如今魏王這麽一說,宋某是該信誰呢?”
阿肆捧著茶水入內,宋沂源面色沉了沉,便是知道是伊人派來的,抬頭對蕭策笑道:“不知魏王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哪有什麽魏王,如今已是孑然一身,遭眾人唾棄,算不得那般尊貴啦!”蕭策拂了拂衣袖,撩袍入座,不以為意道。
隨即便自顧自地點起了茶,宋沂源默不作聲,聞聲而坐,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小心為上。
蕭策研磨地認真,頭也不抬,隻吩咐道:“水!”
宋沂源依言上前,撩袍變將將水遞了過去,茶葉的清香撲鼻而來,來的快,退散地極慢,陽光自樹葉的縫隙間鋪灑而來,投上他研磨的手指,蕭策試問道:“如我沒有記錯的話,宋學士亦是荊州來的罷?”
宋沂源皺了皺眉,如實道:“宋某生在荊州,家中道落方至京都謀生!”
蕭策不以為意,繼續道:“我記得你有一長姐,而此人早已在十年前死於非命!既如此,那如今的長姐又是何人呢?”
宋沂源心上漏了一拍,方盈盈道:“那王爺以為她是何人呢?”
見他眼也不抬,宋沂源心下甚是鬱結,不過半刻蕭策便將一盞茶推給了宋沂源,暗笑宋沂源太過滴水不漏,反倒遭疑,便附和道:“要不說宋大人是南詔第一學士呢?單單是借著大人的名號,也賺得盆滿缽滿了罷!”“大人好計謀!”
宋沂源提杯至嘴邊,卻終是放下,盈盈開口:“宋某不比王爺錦衣玉食,此等鄙計,王爺不要見怪才好!”
蕭策抬起茶盞晃了晃,忽而附耳笑道:“你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腦袋的!”
宋沂源還記得此人片刻前還是嫣嫣笑語,此刻卻都跑變了臉色,變臉之快判若兩人,聞言至此,宋沂源心下亦是不悅,卻還是笑道:“王爺此言何意?”
蕭策一飲而盡,不以為意,平靜道:“我並無他意,隻想見她一面!”
宋沂源淺嘗一口,端詳了杯盞許久,若有所思地緩緩道:“都說王爺點茶的手藝是陛下親傳,此言不假,只可惜宋某陋室,實在受不起。”
隧而起身吩咐道:“送客!”
杯盞間水光粼粼,蕭策窺見適才那幅文字,冷笑道:“良臣擇木而棲?”“哼!斷章取義!”
言罷!方拂袖而去,伊人皺了皺眉,方思怵道:“人似乎還是像少年一樣未經風雨,來的讓人歡喜!你說呢?”
柳知節皺了皺眉默不作聲,她知道眼前那個離去的男人將會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遙遙望去,青天碧日,這樣好的天氣怕是一時不會再見了……
次日蕭玄入宮,先是早朝,後是去了齊太妃殿內請安,一群不親的親兄弟們齊聚一堂,堂皇大論,蕭玄也懶得敷衍,便先辭行。
方出殿門,正想上東宮軺車,忽然閃出一妙齡少女高聲道:“太子哥哥!”
待蕭玄回首站定,不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頭戴粉色珠花,一襲寶藍色廣袖流仙裙,不出十四五的年紀,蕭玄皺了皺眉,心中疑惑道:“你不在宮內好生規矩著,到此處作甚?”
蕭玄又不見她答,語氣緩和道:“女兒家的事我上不知,可是有旁的事?”
蕭寧兒紅了眼眶,挽著蕭玄的手臂啜泣道:“宮中都在傳我要嫁去北羽?太子哥哥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蕭玄定定望了望蕭寧兒,一時間無從說起,也無可辯駁,無奈道:“大敵當前,有些事情你要學著忍受,這是你作為皇室的責任!”
“不是這樣的,太子哥哥你在騙我是不是?”蕭寧兒見蕭玄默不作聲,陡然松手, 方才明白所有人都知道,卻隻瞞了自己,蕭寧兒執拗地不肯落淚,質問道:“為什麽是我?”
蕭玄半晌不語,方沉沉道:“因是聖旨,聖意難違!”
蕭寧兒強忍淚水,認真想了片刻,方躬身道:“寧兒謹遵殿下令旨!”
蕭寧兒不過十四,這般意氣用事總歸不是好事。馬車一路向東宮行去,一路左右無事,心思自然不定,他要以何樣的身份去面對所有人?
方行至東宮,夜色漸深,侍從接過衣裘,便朝裡走去,便見宋沂源直立堂,顯然已是侯了頓時,蕭玄皺了皺眉,卻怎麽也想不出平日裡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物,有什麽話是非要這時說不可?
宋沂源不述緣由,只是欣喜道:“殿下安否?”
見他面露喜色想來也不是什麽令人鬱悶之事,也便笑道:“本宮尚安!宋學士無須多禮,既到了此地,請直言便是。”
宋沂源聞言,也不再客氣,劈頭問道:“臣謁殿下,是有一事要請教殿下!”
蕭策不以為意,順勢而坐,宋沂源便道:“與北羽和親一事,微臣有一計,既可保兩國安康也可讓寧公主留在京都,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宋沂源是陛下的人,是天下都明白的事情,知道和親的事也不足為怪,只是他膽敢夜探東宮,居然還敢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地說了出來,這就很耐人尋味了,想到此處,蕭玄一張臉早已變色,放下手中的茶盞,冷冷問道:“這話是陛下教你說的?,還是何人教宋學士說的?”
早些便聽聞東朝軟懦,此番看來他這是藏得深了,僅那麽稍稍作色,便是一副王者氣派,宋沂源並未惶恐,躬身道:“殿下不必疑心,不是陛下教臣來的,也並無旁人教臣來的,是臣自己甘願!”
蕭玄皺了皺眉,驚覺他這一副嘴倒是真能省事,靜默良久方道:“甘願?”蕭玄繼而笑道:“是陛下那裡沒有好賞頭?”
宋沂源掂了掂衣袖,答非所問道:“臣知殿下不信臣,故此,且聽臣一言,寧公主自小居深宮,鮮有外人知曉,更別說是他國之人!”
蕭玄默不作聲,宋沂源便知道他上心了,隧道:“如此一來,便可以狸貓換太子,以旁人代替公主出嫁!”
蕭玄皺了皺眉,擺了擺手道:“此事,本宮不是沒想過,可去哪裡尋得這樣的女子?知曉宮中禮儀,又甘願替嫁?況且正值兩國開戰之時……”
宋沂源陡然躬身,懇切道:“旁人或許不行,可臣有一人舉薦,此人尚可!”
“是何人?”蕭玄遲疑道。
宋沂源抬手拍了兩下,隨即一女子盈盈而至,那女子一襲寶藍色廣袖流仙裙,襯得膚如凝脂,腰若柳枝,那女子躬身道:“小女柳知節,恭請殿下聖安!”
抬眼間眉目含情,那神情、那氣韻勝似那雪中寒梅,清冷之至,蕭玄點了點頭,沉聲道:“起來罷!”
柳知節應聲而起,退至宋沂源身側……
“此人乃朝中柳主薄之女,後因家中道落淪落至此,其母久病難醫,這才行了此事!”宋沂源攏了攏衣袖,望了望林知節,方沉聲道。
蕭玄點了點頭,悵然道:“原是個官宦之女。”隧而又想起了什麽,俯身詢問道:“可曾讀過書?”
柳知節點了點頭,低聲道:“小女讀過幾年私塾,認得幾個字!”
蕭玄默不作聲,既無答應的意思,也無拒絕的意思,柳知節見狀,方跪道:“殿下不必疑心,小女不過盡綿薄之力,嫁於北羽,天高海闊亦無人可訴,同此,小女亦有私心,既是嫁於皇室,是小女的福氣也不可知!”
蕭玄默不作聲,他本不願如此牽涉他人,此番她這一番請辭,倒也無可辯駁,方籲了口氣,在此問道:“這前因後果你都明白,此事你可想好了?”
“小女甘之如飴!”柳知節低聲道。
蕭玄點了點頭,囑咐道:“你先回去,等本宮的消息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