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狠狠甩開林峰的手,看著面前的林峰不複從前,更是想象不出究竟是何種緣由才叫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這番模樣,冷冷道:“這便是你想的萬全之策,令無辜之人白白枉死,這便是你所追求的正道?那還是個孩子,你如何能忍心下手?”
“阿秋!你別這樣,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原原本本都告訴你,阿秋!”林峰板過沈清秋的身子,強逼著沈清秋看向自己,苦苦哀求。
“可我已不是原來那個阿秋,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的麽?”沈清秋雙目含淚,心下愈發的想笑,一點電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虛與委蛇,可笑,可笑至極,隧而棄劍仰面笑道:“怎麽,你不信?還是你根本不敢承認?”
見林峰默不作聲,沈清秋也終恢復平常,抽身側目,冷眼旁觀,只見林峰險些跪地,一縷發絲自額上散落下來,貼著玉面,蜿蜒垂肩。
那是一張遠比想象中年輕的臉孔,鼻堅挺眉朗直,理當是一幅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沈清秋卻從這張臉孔上看不見半分苦楚,盡是假意虛情。
許是因為唇略顯蒼白,還是眉心太過靠攏,沈清秋都快搞不清了是誰對錯了……
沈清秋搖頭,心下隱隱作痛,面上確一副淡然神色,俯身望向林峰疲憊道:“可惜啊,你的手段更是配不上你的野心,就連那些小把戲現下看來,竟隻覺愚笨不已!”
林峰楞在原地,琢磨著整段話裡的意思,百思不得其解,方後知後覺:涼薄之人,也有涼薄之情,只不過,皆為利往……
沈清秋自知府邸是回不去了,自徑去了西郊城外魏王的私宅,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有人能尋到此處的,這便有了大把時間來清尾。
沈清秋徑直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不過半刻便呼呼大睡,直待驚悸萬分睜開眼時,方發覺側身而臥,渾身上下已經冰涼,四肢也早已麻木,動彈之時已是酸痛難忍。
沈清秋起身走到窗前望了望屋外,月下落葉繽紛,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亦看不出是什麽時辰。想起適才夢境,不免心驚肉跳,昏昏沉沉,心內更是又悵然若失……
恍惚間,沈清秋似看見荊州月亮升起來了,好像又回到了剛遇見林峰的那年,她帶他出府,上山偷桃,捂住他的嘴,不肯讓他喧鬧,只能看見他透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好看到沈清秋好像能從裡面看見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她不會和任何人說起,那時候她的快樂僅有他……
可歎那驚鴻一瞥勿入眉眼,歡喜了多年……
宋沂源再見沈清秋已是出事後的第三個晚上,沈清秋一襲白衣勝雪,自牆頭一躍而下,與那月色相爭,竟也毫不遜色。
也不過是短短幾日,沈清秋似是過了一個世紀一般,滄桑了許多,不過也正因為這短短幾日,沈清秋查出了背後的陰謀,她唯一能確認的事情是,林府與當年之事脫不了乾系,而自己,卻還傻乎乎地做了幫凶。
幾日未見,她臉頰凹陷,眉骨凸顯,四目相視之時,沈清秋帶著戒備和疏離神情,似是受驚的麋鹿,不免讓人心生憐憫,這也是宋沂源最不想看見的。
沈清秋狐疑地皺了皺眉頭,對宋沂源這番神情很是不解,片刻,率先打破了僵局,將長劍放置茶幾上,自顧自地沏茶喝了起來。
杯水下肚方平靜道:“我已經查清當年事情的原委,大白於天下是不可能的,其中牽手了太多利益。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等待雲開日出,自有澄清之日。”
沈清秋頓了頓,見宋沂源不答話,繼續道:“眼下要緊的,是如何脫離困境,至於旁的事情,我一概不論,也無暇顧及。”
“你有這份心思、氣量已實屬難得。”宋沂源欲言又止,半晌才道。
沈清秋自嘲笑了笑,道:“如果真有你說的那般,也不至於如此!”
宋沂源沉默半晌才道:“可我不能如你的願。”
“為何?”沈清秋不解。
“這是伊人的意思,她心思向來機敏通透,這番也是做足了打算的。唯一意料之外的,便是你的存在,她無意將你牽扯進來。”宋沂源平靜道:“所以我不能如你意了。”
“這變故也是她預料之中的?”沈清秋皺了皺眉頭,心下陡然不悅,冷冷道。
宋沂源默不作聲。
沈清秋見他不說話,無奈,終究是歎了口氣,道:“蕭策如今損兵折將,大人好自為之,莫要辜負這一好算計!”
“你可還記得我說的話?”宋沂源沒由來地冒出這麽句話來,倒讓沈清秋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思怵片刻,煩悶地擺了擺手,道:“我不知。”
都這番時候了,誰還有心思記得他宋沂源說過什麽話?
宋沂源也不惱怒,緩緩開口道:“我同你說過,成事者“性純直”你可知道是何意?”
沈清秋搖了搖頭,宋沂源見沈清秋仍是不解,方道:“不忘初心,不為利往。”
又道:“所以,此事需從長計議,以靜觀聖意為上。如今京中風波惡,一時倒是真不敢蹈足,我們需得謹慎行事方可。”
沈清秋並未反駁,也自知此舉逾矩了些,默然片刻仍是不甘心道:“只是枉擔了如此惡名,平白給了他人如此口實,若最終又為人做嫁,我實不甘心。”又道:“何況我部下眾人至今不見蹤跡,這口惡氣,我實在難忍,我不能平白無故讓他人,因我而受累。”
宋沂源識她已然半載有余,已經明白她平素最為難之事就是欠他人人情,每逢此時無名火最盛,心下更是愧疚,也著意比往日更加了幾分小心,免累及眾人受無妄之災。
“你不必想了,自你出事時起,我已派人將龐斌一乾人等調離了京都,此時莫約是在前往荊州的途中了。”宋沂源儼然失笑道。
“你現如今有何打算?”宋沂源遲疑道。
“打算?”沈清秋自嘲笑了笑,道:“我一介布衣,身無長物,唯有一身武力,有什麽好做打算的?”
宋沂源聞言,目光一轉,從沈清秋身上掠過,便不再提起此節。卻又聞沈清秋冷冷道:“我要進宮面聖!”
宋沂源聞言,為之一愣,以為出了幻聽,卻又聞沈清秋一字一句緩緩開口道:“我要進宮,面見聖上!”
“陛下疑心深重,你此去,無疑是去送死!”宋沂源自知勸她不住,沉默片刻,方道。
“我知道你有法子。”沈清秋淡淡開口。
“不錯,可是兵行險招,即便不死也會要了你半條命,你可還認?”宋沂源攏了攏衣袖,意味深長道。
“我認!”二人相視無言。
牢獄
“你終於來了?”蕭策斜躺在角落裡,任由燭火搖曳,眼也未抬,只聽見聲響便已然猜出了來人的身份,只是他先前是不肯承認罷了。
宋伊人身披黑袍,取下鬥笠,細細瞧看了地上之人,短短幾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模樣分毫未變,只是眉眼間多了幾分成熟氣韻,沉默片刻,方道:“我來了!”
蕭策面白如紙,灰頭土臉,面布青絲,森森白指也沾染著早已乾涸的血跡,若不是一襲黑色錦袍,怕是此番遭受全然入不了眼的,宋伊人心想那盛寵也不過如此……
說來也奇怪,本是隔著血海深仇,此刻心卻意外地平靜,宋伊人攏了攏衣袖,踱步行至蕭策跟前,欲抬手撫平他皺著的眉頭,見他躲閃開來,宋伊人眸子深處似有落寞神色,不過轉瞬即逝,隧而笑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旁人近不得身!”
“你來此處,就不怕旁人瞧見?”蕭策方才睜眼,定定瞧看思念已久的故人,他害怕,害怕滿身汙穢將他心愛之人染指……
“魏王多慮了,小女既然敢來,必定早做了打點!”宋伊人笑意盈盈道。
蕭策默不作聲,全然淪陷在宋伊人盈盈笑意之中,仿佛此刻就如那年初遇一般,甚是美麗。宋伊人見他不答話,心下愈是快意,繼而故作幽怨起身負手道:“如何?怕是現今魏王部下將領也慘遭更替了,那陛下絕不容許旁人威脅到他的地位!”
講到動容之處,方又俯身直面蕭策,勾唇笑道:“若那皇帝老兒發現自己一手培養的棋子,居然是要背叛他的人!你說,這會不會很有意思?”
蕭策見她如此瘋魔,心下愧意漸深,怪罪自己沒有好好保護她,還成為了傷她最深的人。蕭策抬手摟過宋伊人的腦袋,拉入懷中,附耳戲謔道:“我的阿鑲長大了,知道和本王相抗衡了?嗯?”
蕭策身上獨有的煙草味夾雜著血腥味,撲鼻而來,宋伊人不禁潤了眼眶,左手猛然推開蕭策,右手摁著蕭策的下巴,冷冷道:“這裡沒有你的阿鑲,你記住了?”
言罷,隧而起身,正欲負手離去,卻又聞蕭策心有不甘得笑了兩聲,方道:“我初見你時,便知道是你,即便你削骨換相,可那眼神,那步伐是不會騙人的,阿鑲,你告訴本王,要怎麽做你才肯原諒?”
宋伊人聞言,也僅頓了頓片刻,方拂袖而去,方出獄,烈陽當空,令宋伊人胃中翻騰,閉目片刻,若這七年痛仰平白被你一句話抵過,那我又有何顏面殘存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