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朝堂上沸反盈天。簾前太子執政,簾後陛下垂簾,朝下跪拜的朝臣分作幾派,各自心懷鬼胎、暗度陳倉。
“太子大婚,置辦禮數自然不可少,可郡中大旱,百姓食不果腹,朝廷銀兩賑災虧空,理應從簡。”徐長敬上前作揖,娓娓訴說原委。
太子聞言微微動容,這不正是表現的機會,撫膝故作矜持道:“既是如此,徐侍郎便自行從簡即可。”
徐長敬本就有意攀著沈清秋的風頭在陛下面前表現一番,見太子對自己的提議頗為上心,也是安耐不住喜悅……
一旁的林峰未曾言語,微微抬眼瞧了簾後的那人,只見那人巍然不動,不曾窺見半分喜色。深知此時萬不可多言,隻垂耳傾聽著,太子婚事絕非一人左右,想來定是陛下還有其他考量,只是這銀兩虧空的話,倒是叫人耳目一新。
縱使林峰猜的陛下幾分,也不會表露出來。徐長敬退後,連著幾位團員闡述了各州府今日境況。
太子見無人上前便俯視眾官,撫膝道:“還有無上告之事,且速速說來?”
半晌無言,百官無一例外絕口不提行刺之事,猜想皇帝令太子掌權,想來也是不願提及此時,自己又何必徒生事端。
見無人上前,太子欲退朝。
秦曉暗自躊躇片刻,戰事在即,今日不上報,來日不知是何時?上前拱手作揖道:“荊州戰事緊迫,軍中糧草耽擱已久,眾將士日日以粥為食,食不果腹,若複行必成大禍。”
太子聞言,頓時面色鐵青,未料想是軍國大事,一時間不知所措,直至身後的簾子傳出聲穩住了性子,才不至於亂了方寸:“此等大事,為何遲遲不上報?”
“這……”眾人聞言臉色驟變,面面相覷,是在質問秦將軍?還是質問底下眾臣?也不得而知,支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秦曉聞言不由得詫異,他屢次上報朝廷,何來遲遲不報之說?若非陛下有意言之,那便是有人從中作梗,攔截了上報朝廷的消息。
“微臣屢此上報,未得回應!”
一長者見此情形心中一橫,義正言辭道:“陛下!屬下略有耳聞,只是這糧草一案牽扯甚廣,戶部侍郎、荊州節度使等皆位列其中,若要細細盤查,必定怕是驚擾了魏王!”
語畢之時,眾人聞言詫異,抬眼瞧了眼蕭策,見他面色平和就又匆匆垂眸。
即便簾後的人心知意指魏王結黨營私,卻也並未言語。此時太子則面露懼色,坐如針氈,更不敢妄加多言。
蕭策聞言不怒反笑,笑的溫和卻氣勢逼人,拱手字字頓道:“欲加之罪,臣,惶恐!”
寥寥數語,字字撼人心。
秦曉不卑不亢,幽幽道:“縱有居心叵測之人,對本將軍恨之入骨,狂言詆毀。只是民生疾苦怠慢不得,煩請陛下明察!”
長者不忍一心護國的將軍慘遭折辱,皺眉道:“陛下!將軍清白忠謹,蒙羞被讒,非一人之辱,乃是滿朝大辱,是以更需徹查,以示公正。”
“夠了!虧得你還是個官員,當真如此目無法紀?”皇帝見此人大庭廣眾之下滿腔積怨,不悅道。
姚松聞言,以為皇帝敷衍了事,氣急敗壞道:“臣之所言,是為了陛下,亦是為了萬民,若陛下執意如此,那邊真是目無法紀了陛下!”
皇帝聞言愣了愣,隨即開口道:“朕說不查了麽?朕不但要查,還得嚴查,眼下正如秦將軍所言,民生疾苦怠慢不得,派人將糧草先行送至荊州,秦將軍查明糧草一案,卿以為如何啊?”
姚松滿面通紅,秦曉見狀立即叩首道:“微臣遵旨!”
皇帝聞言,這才作罷。幾派犄角抵持,互詈忠奸,我為君子,爾是小人,此等言語,往來傳遞,將朝堂攪得烏煙瘴氣如同市井,終究也鬧不出名堂。
皇帝端坐其上聽著他們吵鬧,亦不置可否,朝會散了,徑自離去。
寢宮內。
皇帝負手而立,皺眉道:“如今你也在場,倒是說說看出了什麽?”
宋沂源叩首不以為意:“秦將軍清白忠謹自是無疑,魏王也並非私下結交群臣。”
“哦?這是何意?”
宋沂源繼續試探道:“倘若有人從中作梗,故意造成今日朝堂上的情形呢?如若陛下信以為真,便失了左膀右臂。”
“你是說,故意而為之?”
“陛下聖明!”宋沂源淡淡道。
皇帝暗自懊悔,差點信了姚松的鬼話,隨即怒斥:“那姚松想幹什麽?今日在朝堂橫衝直撞,這哪是把朕放在了眼裡?”
“陛下!姚大人心性耿直,今日此舉雖不妥但也是番好意。”宋沂源繼續道。
皇帝不耐煩地抬手,打發了宋沂源。
不過片刻幡然醒悟,這宋沂源意指姚松是被人利用,隨即召了王內侍道:“派人盯緊姚松,看他近日都有和誰接觸。”
王內侍應聲離去……
龐斌躺在樹上抱著兩壺酒,抬手將清冽的瓊漿咽入喉中,隨後扔掉它,看來是一壺後勁很足的烈酒,他已有一絲淡淡的醉意:“你猜猜我今日查到了什麽?”
沈清秋抬頭笑道:“你都讓我猜了,我又怎能知道?”
龐斌一躍而下,舉著酒壺道:“宋學士有一妹妹,名為宋伊人,曾一舞名動天下,引得京都權貴為博其一笑擲千金。”“千金啊,那得是多少銀子!話說,那宋伊人真有如此美豔?”
沈清秋笑著搖頭不知,自徐州戰事了結,死傷過半,余下十七人便隨沈清秋來到京都,龐斌便是領首,話說今年已是第三個年頭了。
龐斌一個釀嗆,好在按住了沈清秋的肩膀,側身詢問道:“要不,我們也去瞧瞧?”
沈清秋笑了笑:“去!但不是今日!”
龐斌有些氣餒,不過總歸是去的,早一時晚一時不打緊,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卻見秦曉到來,連忙上前作揖道:“秦將軍!”
只見那人身形高大威猛,不怒而威,腰間別著魚紋樣式的砍刀,身披鐵鏽鎧甲出現在眾人眼前,微微頷首,龐斌都為那狠厲的目光感到心悸,自覺溜開。
沈清秋眼也不抬,似乎見怪不怪,認定了秦曉是來找他麻煩的。秦曉微微皺眉道:“你此番作為委實不妥,可如今已成定局,怕是再難有變故。”
沈清秋反倒開口寬慰起秦曉:“你且寬心,好歹在你底下當差!”
無奈,看了眼沈清秋轉身朝院子裡走去,隻留空中余音襲來:“跟來!”
沈清秋尷尬地笑了笑,自知此番事事不周,於是加緊了步伐,畏首畏腦地緊跟在秦曉身後,不一會兒便到了沈清秋平時練武的小院子。
沈清秋向來敬重秦曉,一路低頭疾步不敢多言,也不知那秦曉何時停下步子,硬生生撞上身披鐵甲的後背。沈清秋吃痛扶額皺眉,隨即委身垂眉,一臉順服模樣。
“接著!”沈清秋聞言本能接住拋來的物件兒,定睛一看,早已是一柄長劍入手。
秦曉自腰間拔出魚紋樣式的長刀來,雙手握刀柄,立於胸前,擺出進攻姿勢,淡淡道:“讓為師看看,這手上的功夫可有長進?”
沈清秋訝然,對秦曉的做法不太理解,可手中的劍還是握緊了些,勾唇道:“師傅,我可學了新招式。”
“如此甚好!”秦曉低聲回應便是腳踩石凳,騰空而起,一擊刺向胸前,沈清秋猝不及防,連連後退才躲過一劫。
隨後側腕又是一記刀削,從下至上,劍從眉心劃過,掉落幾縷青絲。沈清秋仰身躲過一劫,不禁皺眉,刀刀致命,儼然不是比試,這是玩的什麽花樣?
又是一記記砍刀襲來,沈清秋悶聲以劍相抵三刀,刀無損,劍殘。
硬來,兩個沈清秋也不是對手,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還是要服軟的。沈清秋心生一計,再一次砍刀襲來,沈清秋佯裝力不從心,無妨防禦秦曉的攻勢,就在刀將砍在身上時,秦曉目光一驟。
怕傷了沈清秋,收刀之際,只見沈清秋勾唇一笑,借著秦曉收刀的空隙,執劍直指秦曉咽喉,嫣然笑道:“師傅,我這新招式可好?”
秦曉暗自佩服,不愧是大哥的孩子,這悟性全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秦曉思慮片刻,推開脖子上的劍,不以為意道:“投機取巧!”
沈清秋也不惱,權當誇獎,提手收劍。可他依舊不明白秦曉為何刀刀致命,便詢問道:“師傅方才那一招一式,可差點要了我這小命。”
秦曉看向遠方,淡淡開口:“朝堂的凶險可比為師的刀更甚,今日,便是讓你簡單瞧瞧這其中厲害!”
沈清秋不語,他自然其中凶險,也知道師傅是關心自己。怪隻怪自己考慮不周全,逞了能。
秦曉定定看了眼沈清秋,才開口道:“你可知,那刀若收不住,你便沒命了!”
沈清秋輕笑:“我信師傅,也信自己!”
秦曉皺眉,官場,戰場皆是爾虞我詐,活了半輩子到了現在的職位,也都小心翼翼,不輕信任何人。她這樣的人進了朝堂也不知是好是壞!
“師傅為何此時回京?”
“軍中無糧草便不攻自破,我屢次上報朝廷,可糧草遲遲下不來。”秦曉皺眉,頓了頓繼續道:“半月前收到陛下令旨,生辰之日有翎騎刺殺的行動,陛下身邊又無可信之人,故此命我回京查清來龍去脈。”
“翎騎?可是父親的?”沈清秋不解。
秦曉輕笑:“不錯,荊州霍家舊部。翎騎三千皆是能人異士,卻匿跡江湖,五萬精兵不曾回朝,鎮守邊疆。”
“現在又怎麽出現了?”沈清秋皺眉驚歎,遲疑片刻,看那水中波光凌凌若有所思,低聲娓娓道來:“謀逆之罪,三千翎騎重出江湖,怕又是要掀起一場風雨。”
“不如你所願?”秦曉略微差異,按理來說,於她而言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利刃雖好,也看握著的是誰。”沈清秋看了眼秦曉,便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