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姨娘最終還是被送到了沈府一角的偏僻小院裡。

  小院兒破破爛爛，矮牆上的漆都斑駁跌落了許多。屋裡已經被打掃過了一邊，灑了鮮花和清水，卻還是掩蓋不住他的破敗。

  朱姨娘坐在椅子上，看著經年不見陽光的客堂，生氣的一把將手邊的拂塵摔了出去。

  她現在的生活簡直一團糟。

  失去了大家的寵愛。

  沒多少銀子傍身。

  成了府裡最多余的人，

  甚至，連自己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是沈老爺的，萬一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長相和朱老爺大相徑庭，這可怎麽辦。

  朱姨娘陷在自我懷疑裡。

  她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花容月貌 ，和沈老爺在一起繾綣情深的模樣，這才不過過了十幾年，怎麽一切都變了呢？
  朱姨娘想了想，又給母親寫了封信要錢。

  朱老太太原本已經被兒子兒媳送上了回家的火車，若非信使把朱姨娘帶信快馬加鞭地給她送過來，朱老太太興許就這麽回去了。

  但是，她不能。

  朱老太太想起前幾日自己在沈府的所作所為，不由非常的後悔。

  若不是她在鐲子中灌毒藥的做法太劣質。

  女兒也不會這麽苦。

  她原先住的都是大房子大院子，怎的如今成了小破屋了？

  她在朱家的時候從沒受過這種苦。

  朱老太太擦了擦眼淚，命令小廝把馬車掉回去。

  朱珍館裡，劉燕正熱情地給千金大小姐介紹首飾。

  她看人眼光準，知道小姑娘喜歡花裡胡哨的東西，便拿了一套點綴滿珍珠瑪瑙金飾品的頭面出來。

  “姑娘悄悄，不是民女自誇。滿京城，這般華貴的頭面，隻我一家有。”

  頭面上點綴滿了大大小小的紅寶石。

  劉燕將滿屋的簾子拉上，將室內營造出黑夜的效果。紅寶石頭面在黑夜中曬曬發光，像夜空中飛舞的蝴蝶，隨著劉燕舞動的手一顫一顫地。

  劉燕將氣氛烘托到極致。

  少女當即拍板：“多少銀子，我要了。”

  “三百兩。”

  少女點頭，衝旁邊的丫鬟揮了揮手。Y
  丫鬟正想拿銀子，便看見一個凶神惡煞的老婦人昂首走了進來。

  正是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將手裡的行李“啪”地摔到了櫃台上，整個人一屁股坐在了行李旁邊。喝了一口桌上的涼茶，又呸地吐了出來，她盯著劉燕：“拿五百兩出來，你妹妹要使喚。”

  ……

  劉燕哪能再給錢。

  她和朱立做小買賣不容易，哪能一次又一次搭上銀子給朱巧雲使。

  “娘，您忘了，昨天朱立才和沈家大小姐簽下，朱家不再過問朱巧雲的協議。

  若有違反，她會將您告上官府的。

  朱立孝順，不想讓你去獄裡吃牢飯，您也該體諒體諒他得孝心吧。“

  狗屁孝心。

  朱老太太當堂罵了起來：“你給不給？不給我讓你好看！”

  劉燕搖了搖頭。

  她和朱立是真沒這麽多銀子。便是有，也不能給呀。

  哪有她們夫妻倆天天吃糠咽菜，讓朱巧雲花天酒地的做法。

  朱老太太看她態度堅定，麻利地跳下桌子，搶過前來購物的，丫鬟手中的頭面，“鐺”地摔倒了地上。

  嚇得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立刻拉著自家小姐退了出去。

  朱老太太依然覺得不夠，捧起其它的首飾準備砸。劉燕眼疾手快，叫下人將朱老太太拉開。

  她忍了這麽多年。不想再忍了。

  劉燕看著朱老太太身邊的嬤嬤，當著朱老太太的面兒將人發賣了出去。

  她看著朱老太太：“你最好給我安分點，明天立刻會鄉下去。

  否則，我便是和朱立撕破臉，讓他丟了我，也要將你送入官府去坐牢。

  你可別忘了，你上次枸陷人的毒藥是我陪你買的，要死大家一次死！“

  朱老太太沒想到兒媳婦突然這麽硬氣。

  她看了看地上被自己摔碎的頭面。

  知道價值不菲，小聲嘟囔幾句，撇開人上了樓。

  劉燕聲如洪鍾：“你又要整什麽么蛾子？”

  朱老太太：“老娘休息休息，明天回老家，不在你們前面礙眼。

  劉燕松了口氣，冷眼看朱老太太上樓。

  等大麻煩走了，她看著地上碎了一地的寶石，心痛的無以複加。

  本來這筆生意她能賺五十兩。

  這下好了，不僅一分錢都沒有賺到，還虧了一百兩銀子進去。

  朱老太太和朱巧雲真是掃把星。

  朱姨娘等到老太太回信。

  老太太說，自己要不下錢了，讓她親自去找大哥要。

  朱姨娘哪敢去找朱立。

  她知道五百兩有多貴。

  朱立能給她這麽多，八成是朱老太太撕破臉要的。眼下朱老太太要走了，她又沒朱老太太那麽刁蠻，肯定要不到錢。

  朱姨娘欲哭無淚。

  她的身家都被沈明貞砸完了，眼下搬了個地方，她不得不去買上好的被褥與一應生活用品。

  她習慣了花錢大手大腳。

  原本剩下的一百多兩的銀子已經剩下了九十八兩。

  這以後可怎麽活…

  她去攛掇沈明珠：“你去找找沈明貞的茬兒，看你父親幫的是你還是她。”

  若是幫的是沈明珠，就說明沈老爺還是站自己這一邊。

  她便還有可能靠著女兒翻身。

  沈明珠答應了。

  當晚邊去廚房，把沈明貞要求廚房煮了三個時辰的雞湯要了過來。

  紫蘇去拿雞湯，發現二小姐也在廚房，雙手還拿著大小姐熱給孫太太喝的雞湯。

  “二小姐，這湯是我們大小姐要求廚房燉的。

  你若是想喝，可以叫廚房給您也燉一份。“

  沈明珠哪有錢。

  但她就是端著托盤，死死地不撒手。

  紫蘇不過是推了一下，沈明珠便佯裝自己被紫色撞的很慘，把香噴噴的雞湯故意灑在了胳膊上。

  高溫裡面將沈明珠的胳膊燙傷。

  沈明珠哇地坐在地上哭喊：“你們快去把我父親叫過來，這個丫頭仗勢欺人，我今兒個非將她發賣出去不可。”

  沈老爺正在看書，見兩個女兒吵架，不耐煩地來到了現場。

  “不過是一份雞湯而已，你至於和紫蘇爭嗎？
  這本就是明貞為她娘燉的。“

  沈明珠氣鼓鼓地看著沈老爺，眼睛都哭紅了：“父親說的對，此時是女兒的錯。

  但女兒做的都是為了朱姨娘。

  母親她才剛剛懷胎，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父親卻還是下令廚房每日隻給母親吃一肉兩素。

  母親原本就身子瘦弱，這幾天孕吐的厲害，更是吃什麽吐什麽。

  女兒想讓當娘的過的好點，何錯之有？“

  沈老爺沉默了。

  的確是他讓廚房限制了朱姨娘帶飲食。

  但他實在是行非所願。

  前個月發了大水，他儲存在木材廠的木頭被大水衝的發了裂縫，全部成了瑕疵品。

  他幾號沒掙下什麽錢。

  莫說是朱姨娘，便是自己和沈老太太，吃的也很是潦草。

  他揉了揉眼睛，吩咐廚房：“以後每隔一日……給朱姨娘燉一鍋烏雞湯吧。”

  這是他做的最大程度的努力。

  連他自己每日吃的都是一菜一湯。

  沈家表面上光鮮亮麗，實際上的日子很不好過 。

  他揮了揮手：“都散了吧。”

  沈明珠不同意，拉著紫蘇：“父親，這個賤丫頭衝撞了我，還想把雞湯灑在女兒身上。

  若不是女兒反應機敏，這湯便要潑在女兒臉上了。這丫頭是明擺著想讓女兒毀容。“

  紫蘇：？
  二小姐可真會倒打一耙。

  她看著沈老爺：“奴婢沒有衝撞二小姐，在場眾人都可以證明。”

  下人們哪敢證明。

  二小姐再不受寵，也是沈府的小姐。

  紫蘇雖然在沈明貞面前當差，但也不過是個丫鬟。若是幫了紫蘇說話，二小姐以後必定給不了自己好果子吃。

  是以，下人們紛紛低著頭。

  沈老爺看著目前的場面，又看了看一臉委屈的沈明珠，拍了拍女兒的手：“既然是你受了委屈，這丫頭你便看著處理吧。”

  沈明貞稱了聲是。

  她怕沈明貞過來救紫蘇，立刻從管家手裡要了紫蘇的賣身契，雇了個船，將人遠遠買到了京城之外。

  沈明貞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晚了。

  沈明珠畢竟是沈家二小姐。

  她便是再恨她，也做不得什麽。

  沈明貞隻好求助於大師兄，讓他幫忙查查紫蘇的下落。

  沈明貞憂心忡忡，縱然她去旁敲側擊了沈明珠許久，這個丫頭半點都沒松口。

  她去問管家，管家也含糊不清。

  紫蘇這一去，怕是一起不複返了。

  她坐在自己的院子裡，想了想，準備去找沈老太太幫忙。

  沈老太太是沈家最年長的人，怕也只有她能幫的了自己。

  沈明月進老太太門的時候便知道沒好事，但她手中才握了沈明貞的消息，此時一點兒都不慌。

  “祖母是想幫大姐姐報仇？”

  沈明珠笑了笑：“我有個姐妹在郡主娘娘手下當差。剛剛傳來消息說太子殿下的側妃人選已經定了。

  一個是丞相家的五小姐，一個是太子少師家的獨女。

  父親原本還指望著大姐姐帶著沈家一飛衝天。如今看來，已經沒希望了。

  祖母不如把希望壓到明珠身上，明珠至少比姐姐漂亮。“

  沈老太太咳了聲，沒搭理沈明珠。

  沈明珠固然長的不錯，卻是個沒心計的，縱然嫁給了哪位貴人，怕也是得寵不長。

  她看著沈明珠：“此事是你做的不對。

  盡快說出紫蘇道下落，我擔保你大姐姐可以對你既往不咎。

  府裡的女人，你大姐姐，孫太太，老身，哪個是你惹得起的？“

  話裡的警告意味很明顯。

  但沈明珠並不心急。

  她們便是再看不慣自己又能如何。

  她已經和張大人家的小姐說好了，去張家小住幾天。

  等她回來了，紫蘇也已經被自己賣到該賣到地方。

  沈明貞便是再想念紫蘇也無望救她回來了。

  想想便覺得很有趣。

  誰讓她敢欺負朱姨娘的，活該她心累！

  沈明珠看著沈老太太：“祖母這是在強逼孫女？
  不過是一個丫頭罷了，怎麽比得上我堂堂沈家二小姐的地位。

  祖母切莫要本末倒置。“

  她昂首走了出去。

  沈老太太看著沈明珠明麗的一腳，拍了拍桌子：“真是反了，這個丫頭，竟敢一次次的不敬祖母。”

  沈明貞過去安慰她：“祖母犯不著為這種人生氣。

  您看不慣沈明珠，將她嫁出去便是。“

  沈老太太嗯了聲，看向旁邊的嬤嬤：“大小姐說的是，你看看京城哪家的公子哥還未成婚，整理成冊子給我。”

  沈明貞回到了住所。

  沈明珠一點都不透露紫蘇的位置，讓她著實煩躁。

  這種無力感，讓她深刻認識到自己的卑微。

  她接連好幾天都沒好好吃飯。

  等到第十五天天，收到了師兄的消息。

  他在京城以北，一條風月街上找到了紫蘇。

  他找到紫蘇的時候，紫蘇因為不肯接客，被老板娘硬生生的打斷了一條腿。

  紫蘇滿身都是棍棒打過的紫青色。

  因為不肯接客，她連飯都沒得吃，每天迎接她的只有一個冰冷發愁的窩頭。

  她被綁在柱子上，發著高燒，覺得自己就快死了。

  終究是一個小姐姐不忍，給她偷偷帶了藥丸子，過去勸她：“姑娘長的漂亮，必定出身富貴，沒經歷過挫折。

  我十五歲被賣到這裡的時候，也覺得這裡太過汙濁，不願讓這滿身的汙濁沾染了自己高潔的身子。

  直到同我一起來這裡的一位姐妹被誤傷了腦袋，死在了夜裡。

  我便想開了。

  只有活著，才能有希望，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她將藥丸塞在紫蘇嘴裡：“想想你的家人朋友，她們若是知道你死了，一定很傷心。”

  紫蘇想到了沈明貞。

  小姐待她親如姊妹。

  她想活下去，哪怕只能見小姐最後一面。

  紫蘇當晚便答應了接客。她被老板娘安排在臥室裡養了一個星期，傷還沒好全，便拖著瘸了的那條腿出來接了客。

  只要二兩銀子，便能睡她一晚，多劃算。

  這裡接客是抽成的，每次拿到了銀子，二兩銀子她得分老板娘一半。

  而她想要贖身，得拿出至少八百兩的銀子。

  紫蘇守著自己分開的幾兩銀子，靠著對小姐的想念，活了一日又一人。

  直到她在龜公的看不下去買胭脂，在街上碰到了沈明貞的師兄。

  師兄替她贖了身，又在客棧養了兩日身體，才把她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