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這個人,裴謝堂笑容有一瞬間的勉強。但她很快就恢復如常:“都是。”
“老謝,不要這樣!”高行止盯著她:“你若是舍不得他,其實不必……孩子不能沒有父親,對嗎?”
“我裴家的孩子,沒有父親母親都能茁壯成長,從前我爹也沒有父親的。”裴謝堂抬起手撫摸到自己的小腹上,還未顯懷,然而,她知道那裡有一個生命在其中孕育,神色不由自主的變得格外溫柔:“我祖母能將我爹教育得很好,我爹能將我教導得很好,我也一樣能將我的孩子和烏子兒教育得很好。將來,他們都會是我東陸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高行止便沒了聲音。
緩了一緩,他終於笑了:“你說得不錯!”
啪地揮開手中折扇,高行止端著風流之姿:“如果將來他一定要個爹,我不介意來做他便宜的爹爹的。想想,能讓朱信之的兒子叫我爹,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高!行!止!”
裴謝堂氣得跺腳。
高行止說歸說,卻仍舊是怕了他,一溜煙就往樓下跑去。
裴謝堂卻停住了身體,回頭又看了一眼屋外。夜幕下的京都籠罩在一層陰影裡,烏雲隆重,她知道,又要落雨了。
她扯開嘴角,落吧,京城久蒙塵穢,是時候清理一下了!
這一夜,不安寧的並不單單是潑墨凌芳。
陳家人一樣睡不著。
自打陳淵帶人出去,陳昭等人就一直在客廳等候著,他們沒有得到消息,哪怕是睡也睡不踏實。
夜色來臨時,陳放惴惴不安的說:“爹,二哥這出去得也太久了吧?算算時間,承平寺的事情早該了結了,他怎麽還不回來?”
“我不知道。”陳昭敲著桌子,吩咐侍衛:“再讓人去打聽一番。”
“這都出去三波人了。”陳放不滿:“爹,你說,二哥是不是得了人,就不想回來了?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他在天牢肯定是生了二心,說不定因為二叔的死,陳淵一直在心裡暗暗的記恨著我們,這是趁機報仇呢!要是今天他在承平寺殺不了朱信之,還帶著人跑了,將來我們可怎麽辦?李希落在他手裡,陳家就落了大把柄在他手裡了,要是他以後威脅著爹要讓爹立他為世子,爹也不得不答應呀。”
“再等等。”陳昭目光凝如堅冰,他一字一句說:“陳淵若是敢背叛陳家,我就不會放過他的母親,他心裡有數。”
“哎!”陳放無可辯駁,隻覺得心中格外不安。
恰在這時,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侍衛終於回來了,人一回來,噗通就往地板上跪下了:“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到底是怎麽了?”陳放臉色都變了:“快說!”
那侍衛滿面慌張:“二公子,二公子被抓了!還有京外侍郎李希,他們也被抓了!現在全京城的人都在說,二公子勾結李希,聯通北魏意圖謀反呐!”
砰——
一聲脆響,卻是陳昭的手握不住茶碗,那茶碗落地碎成了渣滓。
陳放臉色蒼白,再也坐不住,險些滑落在地上。
他低聲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陳淵不是個好東西!”
“閉嘴!”陳昭終於緩了緩,臉色稍稍緩和下來,他深深呼吸了好幾口,豁然抬起頭:“人關在哪裡,打聽到了麽?”
“聽說是送到天牢去了,淮安王爺也派了重兵把守!老爺,咱們陳家是不是要完了呀!”侍衛問。
陳放氣急,抬腳一腳就踹在那侍衛的身上:“滾,你給我滾!”
侍衛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陳放勉強有了些許力氣,踱步到父親身邊,才哆哆嗦嗦的開著口問道:“爹,這可怎麽辦,陳淵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爹當初就不該讓他去!”
“不讓他去讓你去?”陳昭猛地抬眸:“要是今日是你帶了人去,被抓走的人就是你,你這是要我的命嗎?”
“哼,要是我去,指不定早就拿下了朱信之的首級!”陳放不服氣。
陳昭給他氣笑了:“愚蠢,愚蠢至極,老夫縱橫天下一輩子,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蠢貨!”
“爹!”陳放不滿的怒喝。
陳昭點著他的額頭:“今日讓你去帶兵,你可知道,今天的承平寺本來就是一個陷阱,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你二哥如此聰敏尚且著了道,今日要是你在,指不定就是一具屍體!而且,你以為你死了事情就會了解了嗎?不會!我告訴你,你一旦死在承平寺,朱信之就會拿著你的屍體到禦前去告狀,告你爹我通敵賣國!告你爹我謀殺皇子!”
陳昭恨鐵不成鋼:“你跟我是什麽關系,陳淵跟我是什麽關系?如今他被抓,我尚且可以分辨是陳珂的余孽作祟,他是替他自己的老子報仇!一旦你被抓,我拿什麽來說話?這滿朝文武哪一個沒長眼睛,又有哪一個看不出來,誰才是我的心腹?”
“爹,我錯了,你不要生氣!”陳放見陳昭委實氣得厲害,聽他這般說,這才覺得後怕,忍不住放軟了聲音。
他小聲認錯,本就是自己的兒子,陳昭也生不起氣來。
他想了想,便道:“放兒,你去請族裡的叔叔伯伯們過來。”
陳放知道生死關頭,不容有事,腳步不停,很快將族裡的長輩們都請了過來。陳昭帶著大家一路去了祠堂,祖宗牌位前,面對尚且疑惑的族人,陳昭沉重的吐出一句話來:“諸位,陳淵被朱信之抓了,理由是刺殺朱信之,勾結李希,聯通北魏,投敵賣國,這事兒你們知道嗎?”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站出來,蹙著眉頭問:“族長,此話當真?”
“是。”陳昭閉了閉眼睛,點了點頭:“淵兒做了極大的錯事!”
“無緣無故的,他為何要這麽做?”那頭髮花白的老人很是不解:“你說清楚,淵兒到底是為何要那麽做?”
陳昭又閉了閉眼,片刻後,攏著手開口:“先前將淵兒從天牢接回來前,還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沒同族裡說實話。眼下淵兒犯了大錯,這些話就不能再繼續瞞著各位了。”
陳昭一開口,陳放就知道陳昭是想做什麽了。
他是決定要將這汙水全部扣在陳淵的頭上了!
思及此,陳放也不客氣,飛快的在腦袋裡盤算起來。
他必須得跟自己的父親同氣連枝,否則保不住偌大的陳家滿門!從未有哪一刻,陳放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子很重,他幾乎是瞬間就成長了起來。
陳昭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響徹了陳家祠堂!
他說:“陳珂死在天牢的那天晚上,淵兒就在天牢的另一邊,目睹了全部的過程。他怨恨我們沒有救出他的父親,也怨恨朱信之將他的父親帶走,盡管我從中周旋,將淵兒和放兒救出了天牢,然而回來之後,這個孩子性情大變,他,他……”
說到這裡,他似乎痛心疾首,跪在祠堂的蒲團上痛哭出聲。
陳放立即說:“二哥還記恨父親救助二叔不及時,導致耳熟死在牢中,回來之後,他多次同我父親爭吵。這一次去承平寺也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偷了父親的令牌,悄悄帶了陳家的死士去的!”
“我不相信!”那頭髮發白的老頭子將手中的拐杖戳得直響:“淵兒是個聰明的孩子,他……”
“四叔這是不相信我嗎?”陳昭抬起眼淚汪汪的頭顱:“難道眼下淵兒被抓,我還能騙你不成?他再是做了多少錯事,總歸還是陳家的孩子!我知道你素來疼愛他,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一定會努力救他的。只是,只是……今兒這事不是小事,我未必能夠保得住他!”
其他人聽了這話,紛紛開口替陳昭開脫起來。
“族長,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不必過分自責!”
“是啊,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保全咱們陳家!哎喲這個孩子,這一下,咱們陳家都得被他牽連了,他太不知道好歹了!”
“不行,咱們得趕緊想個辦法才行!”
“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咱們陳家團結起來,不管刑部提審到陳家任何人,你們都得記住,陳淵,是咱們陳家的逆子!”陳昭盯著大家,一字一句說:“我們陳家的話他不聽,是他一意孤行,絕不肯輕易放過過去的宿仇,明白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說是。
那白頭髮老頭冷笑了一聲,他算是明白了,棄軍保帥,陳昭這是要犧牲陳淵一個,換得陳家全部人的存亡。
然而,憤怒之後,他很快就歎了口氣。
陳家第一組訓,留存。
不如此,難道要讓陳昭去認下這個罪名,然後讓全陳家的人都跟著下地獄嗎?
陳昭安撫了陳家諸人,串通了全部人的口供之後,他嚴令大家都留在陳家,不要外出,之後吩咐了陳放嚴守陳家大門後,他便青衣從後門處,徑直去了東宮求見太子。
太子穩坐上位,撐著額頭,目光一片冷意。聽說陳昭來了,微微挑眉,便是一聲冷笑。
長袖一甩,他便道:“這種時候,我倒是要聽聽他想說什麽。”
侍衛出去,不多時,陳昭跟在侍衛身來。兩人一見面,陳昭第一句話就是:“殿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事,有個棋子,我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