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個早晨，大霧彌漫。

  A市在南方，陰雨天比較多，霧也多。

  然而，這樣的濃霧實屬罕見，周邊的景色都籠罩在一片白蒙蒙裡。

  林墨平日看書太多，最近發現眼睛看稍遠的地方，竟有些微的模糊。

  雖然萬分不想承認，但是，仿佛的確是近視了
  驟然遇上這樣的天氣，可以說是雪上加霜。

  她背著書包，在路上走得比往常慢了些。到了街口，馬路對過的紅綠燈竟然都若隱若現，看不太清。

  前邊有個學生打扮的身影，背著一個大的斜挎帆布包走著。

  林墨跟在後面，還差幾步就到對過了，一道尖銳的汽車喇叭聲突兀地響起。

  她心下微驚，快步往前，跨上台階，結果收勢不急，一下子撞到了前面那人的後背上。生怕自己摔倒，還抓了一把他的衣服。

  “對不起，同學，不是故意的.”

  她手足無措地道著歉。

  他停下腳，轉過身來。

  兩人離得太近，林墨一下就看清了他的一張俊臉，和那淡淡的眸色。

  她凝滯了幾秒。

  陸軒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逝，語氣如常：“你看不清路啊。”

  她漲紅了臉：“對不起”

  敢情以為是在罵她。

  “拉著我走。”他沒過多解釋。

  她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

  一隻手遞過來：“拉我衣袖。”

  她這下懂了。

  她看了看四周，猶豫一瞬，伸出指尖輕輕捏著他的袖口，兩人慢慢往前走著。

  快到學校門口了，陸軒倏地感到袖口一松。

  “謝謝。”

  林墨沒等他回答，低頭轉身走進學校。

  陸軒抬起衣袖一角看了看，旁邊有人湊過來：“喂喂，剛才你旁邊的，怎麽瞧著好像是1班的那個？快傳授下經驗，怎麽勾搭上的？”

  陸軒覺得這人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抬腿踢了他一腳：“你走不走？不走別擋路。”

  那人也是9班的，叫靳成。

  靳成一臉諂笑：“陸哥放心，你看上的，我們絕不敢跟你搶。只是成了之後，能不能也給兄弟幾個介紹介紹她們班的妹子.”

  陸軒橫了他一眼，兀自往學校裡走，靳成連忙跟上。

  歲暮天寒的冬日，班主任王琳卻接連好些天都是滿面春風。

  學校布告欄上，最顯眼的位置貼著：

  XX省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二等獎：喬媛，XX省物理奧林匹克競賽三等獎：蔣宇哲，A市書法比賽初中組一等獎：林墨。

  許多學生們圍在一旁看，靳成擠眉弄眼道：“陸哥，你眼光不錯。”

  陸軒的目光在那個名字上停留了一會兒。

  原來她才學挺好，都能拿獎了。

  寒假的一個下午，降了溫，驟冷。

  楊曉娟打來了電話。

  堪堪拿起聽筒，林墨就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在學校，每次遇到楊曉娟，她都是鬱鬱寡歡的樣子。

  幾分鍾後，掛斷電話，林墨眼睛有些酸澀。

  楊爺爺最終還是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葬禮就安排在一個簡陋的殯儀館裡，親朋好友來吊唁後，靈堂裡逐漸冷寂了下來。

  夜深了，寒風侵肌。

  林墨陪著楊曉娟守靈。

  “墨墨，我念完初中就不讀書了。”楊曉娟穿著棉服外套，衣袖上用鎖針別著一塊白色的孝布，神色憔悴，“我成績不好，爸媽都說念了也沒多大用處，連我自己看著成績單都沮喪。我覺得，我不是適合讀書的人。”

  林墨胸腔裡泛起一陣濃濃的心酸，握緊了她的手：“曉娟，雖然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多學一些，總是有用的，你一定要考慮清楚，別讓自己後悔。如果你願意，我們一直都是朋友，有什麽事可以找我說，別憋在心裡。”

  楊曉娟漸漸開始抽泣，林墨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少女們的青春各有不同，但終究是在蛻變並成長著，沿著她們各自的軌跡。

  又是一年春季，草長鶯飛，桃紅輕染。

  林墨想著，既然視力有了問題，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一日，中午放學。她找了一家眼鏡店，用攢下來的零用錢，配了一副近視眼鏡。

  回小區時就比平常晚了許多。

  正要上樓，身後傳來一道詢問的聲音：“你好，請問是蘭草中學的學生嗎？”

  回頭一看，是一位眼熟但不知道名字的阿姨，偶爾在小區裡遇見過。

  她面龐端秀，舉止優雅，可以判斷出年輕時必然是綽約多姿的女子。

  “你叫小墨吧，我是初二9班陸軒的媽媽，住你家斜對過那一棟。”陸雅萍抬手指了指那個方向，“你認識阿軒嗎？今天天冷，他穿很少就出去了，中午也沒見他回來。能不能麻煩你去學校的時候，幫忙把這件外套帶給他？”

  仲春的空氣裡滲著些微的寒意。

  林墨遲疑了一瞬，接過裝衣服的袋子：“好。”

  陸雅萍再三感謝後，上班去了。

  今天祖父去朋友家做客，林墨煮了一碗掛面，加了青菜，再煎一個荷包蛋放上去，就是午餐了。

  掛鍾指向一點半。

  她拎著袋子，鎖好門往外走去。

  午後的校園很安靜，她沿著教學樓的樓梯上了二樓。

  這間教室門口掛著“初二9班”字樣的牌子，林墨又確認了一眼，繞到了後門。

  門敞開著，裡面鴉雀無聲。從門口能看見，後排靠窗邊的位置，有個男生趴在桌上睡覺。

  林墨看了看那個身影，再四顧一圈，教室裡空無一人。

  她咬住嘴唇，慢慢走進去，少頃，停在了那張書桌前面。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少年俊美無儔的臉上。

  他穿了一件淺灰色長袖T恤，睡著的時候，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柔和了許多，頭髮比以前略長，額前幾縷碎發險些遮住眼睛。

  他的手掌下還壓著幾張從筆記本撕下來的那種紙。林墨定睛看了看，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簡譜。

  “陸軒。”

  沒有回應。

  林墨把袋子放在他桌旁的地上，轉身沒走兩步，複又停下。須臾，緩緩走回他桌旁，彎腰把袋子裡的衣服拿出來，展開，再給他輕輕蓋上。

  良久，陸軒眼睫毛動了動，感覺身上好像多了什麽東西。

  一把抓了過來看，是他的外套。

  陸續有人進來了教室，他倏地記起，今天沒穿這件外套來學校。

  夜色愈濃，樓房窗戶裡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

  “你白天去我學校了？”陸軒問陸雅萍。

  “沒，讓小墨幫忙送去的。今天這麽冷，你就穿一件單衣！怎麽這麽不注意，要是感冒了，又得養好多天”

  陸軒把她後面的話自動忽略：“你說誰？”

  “隔壁那棟樓的，鄰居都叫她小墨，你不認識嗎？和你一個學校的。我正琢磨著讓誰幫個忙，就在樓下遇上她了。”

  陸軒沒再說話，在客廳窗戶前站著沒動，從他這個角度，能看見林墨家的廚房和一間臥室。

  快十一點了，她的房間好像還亮著台燈，窗戶關著。

  日子如流水一般流淌而過。

  適逢夜來香盛開的季節，每到夜裡，馥鬱的香氣就彌散開來，沁人心脾。

  夏日的小區，每晚都有人在樓下乘涼，拉閑散悶的，夜色轉深了才逐漸散去。

  林墨每晚都會多看一會書再睡覺，窗戶半開著。

  靜靜的夜裡，時常有曲調悠揚的吉他聲傳來，很清晰，仿佛彈曲子的人就在咫尺之遙的地方。

  聽著聽著，情緒會漸漸舒緩，手裡的書也顯得不那麽單調和無味了。

  小區園子裡的石榴樹上結出紅彤彤的石榴果時，恰是他們十五六歲的年紀。

  鮮衣怒馬少年時，不負韶華行且知。

  初三開學不久，學校準備召開家長會，通過敘述溝通學生在學校的表現情況，以達到共同教育並激勵學生的目的。

  午後，林墨和祖父一起出門，打了出租車去學校。

  王琳遙遙看見了，忙走過來攙扶：“老師，慢一點，小心階梯。”

  林夏生頷首，由她扶著往教室的方向走，林墨和別的同學都留在教室外面。

  家長會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結束後，家長們紛紛離去。

  王琳對林墨道：“你送你祖父回家，下午的不用上了，都是自習課，晚自習的時候再來。”

  林墨點頭應道：“謝謝王老師。”

  回家的路上，林夏生沒坐車，想稍微走一走，活動一下老舊的筋骨。

  “你想好了去念一中？王琳跟我說了。”

  “我覺得還是有把握的，這學期我也會再努力一些。只是，如果念一中的話，離我們家遠，得坐公交車，中午可能會趕不及回家做飯”

  “以學習為重，中午和下午你都在學校吃飯吧。我去小區門口張家那兒用餐就可以，地方近，來回花不了幾分鍾，如果不想去店裡，他還能送上樓來。”

  張家餐館的老板張祁民是住小區裡的，雖然店是在靠近街尾的位置，但附近居民和學生比較多，來來往往的。加之老板廚藝好，食材新鮮，價格也公道，這兩年生意愈發蒸蒸日上。

  林墨暫且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