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皇城,太學院,是專門用於皇家子嗣及高官貴族子女習文的書院,坐落於皇城之南,比鄰皇宮,外圍直通卞霖大街。
此刻朱門大開,門上兩塊巨幅匾額高懸,書有“博學慎思”、“篤行有為”的字樣。
院裡回廊輾轉曲折,青磚石地,粉牆玄瓦,一派素淨。
許是涉及聖賢詩書的,院裡也沾染了清幽風雅的韻致。
陸離領著兩丫頭趕到書院門口時,裡頭已然陸陸續續進了好些女子,深怕聽學遲到,她快走幾步跟上,卻被門口侍衛抬手攔住了去路。
“陸小姐見諒,書院習文之地,丫鬟小廝一律禁入。”
陸離一愣,暗歎這破書院規律真多!無奈之下,隻得扭頭吩咐,“翠柳紅兒,回府去吧,我自己進去就好~”
倆丫頭頓時滿面愁雲,遲疑著退了出去~
看著她們走遠,陸離這才轉過頭,兩旁侍衛手瞬時撤下,向她恭敬行禮。
“陸小姐請~”
陸離踏入大門,方才那幾個女子已然不見蹤影,頓時一臉喪氣。
“這麽大個書院,這得往哪走?”
放眼望去這會兒也沒見著個人,一時很是無奈,“算了,讀書的地方,該是清幽雅致才對,按那標準找,指定錯不了~”
穿過幾處回廊,便見著一個分叉口,左右兩邊各有一條蜿蜒小道向著遠處延伸。右邊那道盡頭正巧在個拐角處,陸離眯著眼一瞧,沒看清路盡頭是什麽光景,想了想覺得不是什麽好去處,於是果斷挑了左邊那條道。
順著那道一路到盡頭,眼前便是道朱漆大門。
“東閣?”
陸離納悶瞧著匾上那兩字,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這名字看著也不像是學習的地方啊,會不會走錯了?”
躡手躡腳往那大門貼了過去,忽然聽見裡頭傳來一陣說話聲,嗓音低沉聽著還挺熟悉。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計劃周密,計謀高超,才能出師必勝。若莽撞行事,戰場輕敵,則驕兵必敗……”
陸離默默在外頭聽了會兒,越聽越迷糊,“這不是兵法嗎?這時候女子還得學這個?”
在門口糾結了會兒,她想著會不會是夫子臨時起意隨口教的?
“不管了,先進去再說!”
於是裙角一提,她推開那扇大門直接衝了進去。
目光觸及眼前那一排排低矮類似書桌的案桌時,暗自慶幸她找對了地方,結果一抬頭髮現眼前滿屋子的男人,陸離傻眼了。
“額……這不是女子習文的地方?”
只見一屋子人神色複雜盯著她看,均是一言不發。
陸離被他們看得手足無措,此時身後堂桌那裡一低沉的男音響起,“東閣是男子讀書之地,女子的,在西閣~”
“哦,對不住,走錯了!”
她轉身就想跑,臨到門口被人一把拽住,那人忍俊不禁看著她,眸中帶笑,“可知西閣在何處?”
近在咫尺的聲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陸離渾身一僵,萬分窘迫地抬眼,就對上了景羿帶笑的眼眸。
“怎麽,一天不見,就不認識了?”
見她悶著不說話,景羿挑眉,衝她笑得越發爽朗。
“呵呵,哪能不認識~王爺安好!”
硬著頭皮嗞了嗞牙,擠出一抹假笑,心中無比鬱悶。
這大庭廣眾的,被人當猴子看,真夠尷尬的~
更尷尬的是她來聽學,這姓景的卻是來教學的,還當場被他逮著了,這叫她情何以堪!
“王爺,你怎麽在這……”
卻見景羿一臉坦然,“不常在,今日得空,便來了~”
“……”
這話說的,好似這太院是他隨時想來就來的,語氣之猖狂,讓陸離忍不住衝他翻白眼。
“怎麽,不信?”
“你猜我信不信……”
信你都有鬼!
當個王爺往書院裡跑,也未免太閑了點。
這會兒自己趕著去聽學,可沒空理他~
“我先走了!趕時間~”
腳下一動她人已跑出老遠。
到了之前那個岔路口時,陸離想也沒想直接往對面那條小道衝了過去。
走到盡頭一拐眼前又是一扇朱漆大門,頭頂寫著“西閣”二字的牌匾威風凜凜橫在門頂。
“這回錯不了!”
陸離一溜煙進了西閣,裡頭景致看著卻比東閣舒適多了。
亭台水榭,翠柳青蓮。
而那聽學的樓閣,便在那一池的青蓮之上。
陸離遠遠瞧見那樓閣四周白色紗幔輕飄,裡頭隱約見著若乾深色的桌案,透過被風掀起的紗幔一腳,幾名女子曼妙的身形若隱若現。
陸離趕緊快走幾步,紗幔一掀進了樓閣,就見著好些陌生女子已在各自書案坐得端正。
“大姐姐,這裡這裡!”
陸離耳朵一動,尋著那聲音一瞧,就見堂桌下方不遠處,陸雲正揮著雙手衝她招呼,樣子好不歡快。
“陸雲?”
她喜出望外,忙向她湊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七妹妹,你怎的也來聽學了?”
她還以為就她一人這麽命苦!
“大姐姐,我已在太院聽學有些時日了呢~不止是我,府裡其他幾位姐姐也在”
哦,敢情她是最後一個來的~
陸離下意識抬頭四處搜尋,才發現自己這書案的前邊全是‘自家人’!
排頭的陸青一人佔了整張書案,接下來是三妹四妹陸晗、陸欣,接著是五妹六妹陸琦、陸伊。
剛才自己一個勁直往陸雲這衝,倒是沒注意周圍的人,這下一看,她不得不再次感歎自家那便宜爹爹的“繁殖”能力。
整個樓閣撐死了也就能容得下三十多號人,她陸府一家就佔了七個!
這陣容,若是平日裡跟別人有個什麽口角,但凡幾人團結些,怕是能直接橫掃整個西閣。
可惜了,這陸府幾位小姐,除了陸雲乖巧些,另外幾個,看著都不是省油的燈~
西閣的教學夫子在陸離神遊中緩緩走上了堂桌。
端看他那一副嚴肅板正的面容,陸離就暗自癟起了嘴。
這夫子指定是個狠人,少惹為妙!
果然,見閣內還有幾位小姐在他眼皮子底下交頭接耳,那夫子書本往堂桌上一放,原本就嚴肅的臉此刻隱隱帶上了怒意。
他眯眼望著下方那幾名小姐,語氣不善。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大的派頭?我這教學夫子在這堂桌之上是個擺設不成?如此多的體己話,不若堂桌讓與你等,夫子我去下邊聽學?”
“噗”
好麽,這話一出,陸離瞬間想到現代學校的班主任,這話術,這含沙射影的口氣,這看似平淡卻暗藏殺機的眼神,錯不了,是夫子頭頭沒跑了!
那幾位小姐被那夫子一訓,臉色不大自然,面上閃過不甘,卻又礙著人多硬是忍了。
“夫子勿怪,是我等無狀了~”
幾位小姐恭恭敬敬衝他賠了禮,才施施然坐了下來~
那夫子仍舊一臉不愉,鼻孔哼著氣翻開了堂桌上的書頁。
“今日是學詩,都仔細著聽。”
底下小姐們皆低頭擺弄起自己書案一角的書本。
陸離也跟著翻開書頁,看清裡頭那些詩句內容後,卻是忍不住嘴抽了抽。
這都是些啥?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粗略往翻開那一頁一掃,陸離頓時沒了繼續看下去的欲望。
這詩是好詩,就是……裡頭不是思人就是等人,太過幽怨淒慘,不是她喜歡的風格。
書本一蓋,她依然沒了聽學的欲望。
若整日都對著這些詩詞,那不得憋瘋?
百無聊賴之中,見那夫子兀自在那堂桌上對著下方學子吟誦著書中那幾首酸詩,模樣認真又陶醉,一時忍不住想笑。
“原來夫子喜歡這種幽怨風格的?”
旁邊的陸雲一愣,轉過頭見她正意猶未盡對著堂桌上的夫子品頭論足,頓時為她暗捏一把汗。
“大姐姐,還是仔細著聽學些,那夫子可是南陽帝師,身份高貴,脾氣卻不大好,若將他惹著了,可沒好果子吃~”
陸離納悶,一個古板老頭,脾氣壞點正常,自古倚老賣老的常有,何況還是個帝師。
只是,“他脾氣怎麽個不好法?”
陸雲一聽頓時瑟瑟壓低了腦袋衝她小聲嘀咕,“這夫子生起氣來有個毛病,愛罰人抄書。”
“啊,抄書?這不是夫子們罰人的慣用伎倆嗎?”
抄個書而已,倒也不算過分~
卻聽左邊那個書案一女子聲音偷偷傳來,“你懂什麽,這夫子罰人抄書可狠了,一罰就是五千遍,還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抄!”
“噗,這麽黑心?”
陸離壓低了身子往左邊那書案一瞧,就見一妙齡少女正滿臉怨氣瞪著那夫子。
“阿雲,那位是哪家小姐?看這苦大仇深的樣兒,八成是個抄過書的~”
“咳”
陸雲捂著小嘴輕咳,“大姐姐,那是輝遊尚書的小女,輝月~上月便因聽學不專,被罰了五千遍千字文。”
“噗,那是皇后親妹,他也下得去手?”
“夫子嚴苛,在他這裡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聽說當年陛下受他教導,也受過不少罰呢~”
“哦,那確是個狠人~”
這夫子身份敢情這麽牛,怪不得方才那幾個小姐被他一句話治的服服帖帖,往日裡在相府囂張跋扈的陸青,這會兒也老老實實聽起了學,就連隔壁坐著的劉雙妍,今日見了她也一聲不吭。
她還奇怪呢,之前見了她就賤人賤人地叫,今日嘴倒是乖巧。
原來,是怕招惹是非,惹著那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