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潛江之上,數百把火炬把江面照得亮如白晝,飄著官旗的數艘船隻將一艘船圍困其中,圍捕的官兵和反抗的水盜戰成了一團,一時刀劍相鳴,殺聲震天。
盜匪們奮死抵抗,降與不降皆是死罪,倒不如拚了這條賤命做殊死一搏,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有些打不過的盜匪欲跳江遁逃,卻不知官船上的弓箭手早已瞄準好,數百發箭矢朝那些跳水的盜匪們射去。
一時間百箭齊發,場面直令人膽寒。
一個個盜匪在水中被射成了窟窿,哀聲遍野,就算僥幸逃過了箭矢,還有小船上的官兵拿著長矛等著,紛紛往水中刺去。
這是一場不留活口的屠殺,官差們受了上頭的命令,一個都不能放過,一時血水染江,在火光照耀下,潛江水面屍橫遍江,恍如人間地獄。
知府大人柳永敬站在船頭,望著染紅的江水,心下不由得怵目驚心,他緊皺眉頭,手心冒汗,雖然他們殲滅的對象是盜匪,但其實這些盜匪也罪不至死,他們不過就是走私鹽貨罷了。
他悄悄往船艙頂頭看去,那個人就站在上頭,面無表情地望著這一切,柳永敬本想對這些盜匪網開一面,但是那位從京城來的特使大人對他下了死令,若是放走任何一個活口,就要拿他柳永敬的腦袋來抵。
柳永敬害怕得吞咽著口水,這位特使大人可是通了天的,上頭還有個在宮裡受寵的娘娘,不是這些盜匪死,就是自己的腦袋搬家,為了自己和柳氏族人上百條的性命,他不狠下心都不行。
“殺!一個都別放過!給本官看清楚點,誰讓人逃了,本官就拿他的人頭來充數!”
官兵們聽了知府大人的命令,更是下了狠手,用力將長矛往水裡刺去,只要還能動的,他們就死命地刺,殺得雙目猩紅。
盜船上的匪徒越來越少,還在戰鬥的都是功夫不錯的,但是寡不敵眾,面對天羅地網的剿殺,這些逞凶鬥狠的盜徒們臉上也露出對死亡的驚恐。
“老大,這些朝廷狗子打算將咱們全部殺掉,一個不留!”虎二緊張地說,他手中的刀已經砍出了缺口,臉上和身上都沾滿了血,和其他弟兄們靠在一塊兒,人人臉上皆是驚惶之色。
“老大怎麽辦?俺不想死呀!”
“這點場面就嚇倒你們了?這些官兵不過是仗著人多!你們給老子爭氣點!”
他們的老大也是面如死灰,不過是嘴上逞強罷了,面對這些殺紅眼的官兵,早先有一夥弟兄都已經棄刀投降,卻還是被官差毫不留情地殺掉,分明是不打算放過所有人。
他惡狠狠地瞪向遠處的官船,這該死的柳永敬想殺人滅口?沒這麽容易!他們就算全死光了,也絕對不讓柳永敬找到那本名冊!
“各位弟兄,咱們闖蕩大江南北,什麽場面沒見過,英雄末日也不過是伸頭一刀罷了,大不了咱們多拉幾個人,黃泉路上好作伴!”
眾盜匪聽見老大這句話,原本已經膽喪的心志又振作起來。是的,就算死,也要多拉幾條命來墊背!
眾盜匪嘶喊著,在他們之中,有一名男子冷靜得出奇,他身形魁梧,刀法狠厲,陰冷精明的銳眸比出鞘的刀劍更加犀利,在這暗夜中,那映了火光的黑眸如同行走在黑夜的豹眼,冷眼旁觀著這一場血腥屠殺。
他心中冷笑,向來敏銳的心思早就察覺出不對勁,三天前他便勸這群盜匪不要冒險出航,官差抓得緊,不如緩一緩,偏這些孬種不聽。
幸虧他早做了準備,昨夜派了漕幫弟兄將最後一批貨悄悄送走,否則今日遇上這種場面,莫說全身而退了,自家的鹽貨肯定會被這些朝廷走狗私吞。
這分明是一場滅口的屠殺,這群盜匪死不足惜,他們敢跟這些貪官合謀走私鹽貨,就等於自取滅亡,他已經找回丟失的鹽貨,可不想白白送命。
弓長嘯掃了一眼周遭,官兵的弓箭手正虎視眈眈地等著,就算他水性再好,能閉氣許久,也不能在此時貿然跳水遁走,可漕幫弟兄在岸上等著接應他,如何突破那些拿著長矛的官兵,著實是個大難題。
他正愁著,眼角突然瞥見一抹身影,那人持劍抹了一名盜匪的脖子,劍勢凌厲,動作輕靈,雖是殺人,卻有一種美感,不像其他官差和盜匪靠的是力道和速度,不是大揮大砍就是橫劈直刺,這名官兵舉手投足間的砍殺,居然有一種武學的美豔。
因為和一般人不同,令他不免多瞧了一眼,卻在看清那張臉蛋時,不禁怔住了。
竟是個女人?!
弓長嘯幽黑無底的墨眸直直鎖住她,目不轉睛地瞧著,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唇,以及那冷豔的表情,令他心中浮起異樣的情緒,盯上了就移不開眼睛。
他不是沒見過漂亮的女人,可這次目光一黏上她,他就舍不得轉移,不過這並未降低他天生的敏銳,仿佛身上長了眼似的,他看也不看就把右邊殺來的官兵手臂折斷丟開,又伸腳把左邊砍來的官兵給踢到一邊去,接著身子一蹲,將背後奔來的官差給順勢抬了起來,直接丟下船。
他手腳沒閑著,刀上沾染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流淌,一雙眼更是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女人。
乖乖,這年頭連官差也征召美人了?瞧她那手段狠的,殺個人連眼都不眨一下,這妞兒夠辣!
弓長嘯手上攻勢不停,一邊往她那兒移去,恍若著魔似地,心中升起一個強烈的想法,他想接近她、想知道她是誰,而他也這麽做了,直到他把兩人間的障礙全部排除,踢走最後一個礙眼的官兵後,那女人終於轉過頭,冰冷的美眸對上了他。
該怎麽形容這雙眼呢?弓長嘯覺得這雙眼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眼睛,眼珠子像夜明珠般瑩亮,在火光映照下更顯靈動,光影讓那張瓜子臉顯得立體,將五官襯得分外神秘冷豔。
她的眼神如寒冰,一身的黑衣像要與夜色融為一體,可她膚白似雪,身上雖然沾了血,卻像盛放在黑夜中的一朵牡丹,美得令人窒息。
他感到心頭一熱。她冷眼看著他,他則用灼灼的目光回視,甚至還挺起結實的胸膛,希望自己挺拔如山的一面能給她留下好印象。
這都什麽時刻了?若是等著接應他的幫內弟兄知道在這生死關頭時,他還像公狗發情似地想要吸引女人注意,肯定覺得他腦殼壞了。
雖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但真正到了面臨死亡之際,人多半還是會選擇保命要緊,但是弓長嘯沒有逃,即使在那女人持劍撲向他時,他也沒有躲開。
“嘟”的一聲,是劍鋒入肉的聲音。
這女人用劍刺向他的心臟,一招致命,沒有多余的動作,那身手依然那麽好看,如畫一般美,如牡丹一般豔。
宮無歡一劍刺進他的胸膛,卻發現這人不閃躲也不抵抗,令她冷然的表情多了些微詫異,奇怪地盯著他。
弓長嘯任她打量,甚至自戀地想著,自己長得雄偉俊朗,走在街上,女人都會多看他幾眼,加上這身雄赳赳氣昂昂的身形,不是他自誇,幾乎沒有一個女人不愛他這身姿,那她呢?
在宮無歡眼中,這就只是一個粗壯如熊的盜匪罷了,對方身高足足高了她一個頭,虎背熊腰,一臉的落腮胡,在四周明暗不定的火光閃爍下,他的臉看起來猙獰嚇人,出於練武人的直覺,她原以為這人會很難對付,誰知一劍就輕易解決了?
她正要拔劍而出,持劍的右手冷不防被他的大掌握住,力量大得嚇人,她知道人在垂死掙扎時,有可能會生出同歸於盡的想法,她沒有猶豫地立即伸出左掌,欲震碎他的胸骨。
她身手極快,對方卻比她更快,在掌心隻離他胸口三寸時,他的大掌牢牢扣住自己的手腕。宮無歡眼中閃過詫異,她可是用了五成內力,他居然輕易攔截這一掌?可他既然有如此身手,為何會躲不過剛才那一劍?
她尚不及細細思考,男人沉厚的聲音傳來:
“你叫什麽名字?”
在這殺聲震天中,他的話依然一字不落地傳進她耳中。
她皺眉,兩手都被他製住,一時無法脫身,隻好抬腿將身後偷襲的兩名盜匪給踢開,回過頭來試圖抽身,卻被他突然拉近,那把劍跟著深入幾寸,讓她再度驚訝地抬眼。
這個人為了將她拉近,不惜讓刺入胸口的劍更加深入幾許,那張石雕般剛硬的面龐近在咫尺,深不見底的眼眸裡閃耀著兩團火焰,恍若地獄的鬼火一般,執著不移。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欺近的鼻息拂在她臉上,仿佛沒得到回答,至死不休。
宮無歡突然恍悟,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這人是怕死不瞑目,所以臨死前也要知道仇人是誰嗎?好,她就讓他死個明白。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宮無歡。”
在她道出名字後,她瞧見這男人的眼神霎時燦如星月,嘴角逸出了笑意,讓她不由得皺眉,除了不解,還有一絲疑惑。
“宮無歡,我記住了。”弓長嘯突然推開她,身體朝後退去,踉蹌地來到船邊,身子往下一倒,撲通一聲,落入了水裡。
宮無歡趕忙追到船邊,雙眉緊擰,她的劍還在他身上呢,她想拿回來,但身後突然傳來殺氣,她立即閃身,奪了對方的刀,將人頭斬去,一如她持劍時那般輕靈狠戾。
當她轉身朝水面望去時,那人早已不見蹤影。
宮無歡很是懊惱,練武之人,從來劍不離身,而她卻丟失了一把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