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頃看著眼前的女子作出了蘭花指的手勢,而後,一臉拈花而後,頓時便化出了一朵六芒雪花,一瞬即逝。
“一非師姐?”
雖說修行之人能夠化出了一朵雪花並非什麽難事,可她手指之中那朵是六芒雪花,先不說是有多罕見,而是,那朵雪花上邊印著一張翠綠色的竹葉。
這一招乃是一非師姐在得到了竹影扇之後,在一個炎炎夏日,變化出來覆在他額前消暑的小把戲。
說不上是一個具有殺傷力的術法,故而,當時喜歡追求的錢一非也並沒有將這一招當做招數用過。
故而,知曉此事之人也就寥寥無幾。
“公頃師弟,許久未見。”
知曉公頃已然相信了自己,她才緩緩地從樹旁站直了身子,緩慢地朝著他們走了過來,說到:
“自從當年你離開滄山派之後,便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曾想卻是隱居在了此處。”
公頃朝著一旁有些錯愕的玄玉遞過去一個眼神,見玄玉一雙憂鬱的眼中突然之間如同照進去了一絲關照一般,便知曉玄玉此時也認出了當年那個給自己傷口上藥的清冷女子。
“當年,承蒙你的救命之恩。”
莫霏羽看著那雙憂鬱的眼睛,又瞧了瞧一旁的公頃,這才恍然大悟。
“你……該不會是當年那隻鳥妖吧?”
莫霏羽詫異的神色當中,顯然十分難以將眼前全然化為了人形的玄玉,與當年那個妖怪特征還十分明顯的鳥妖對號入座。
當年,她因為要尋一種光澤比較好的靈石,瞞著師父偷偷下了山。
在一個植物茂盛的山谷當中,瞧見了一群鳥妖在揍一隻長得有些怪異的鳥妖。
揍打顯然無法表明他們對於那隻鳥妖的厭惡,還惡語相向。
可那隻被打的鳥妖卻並沒有還手的打算,一對清澈的眼睛如同凡人的十幾歲少年一般,單純地懇求著他們被打自己。
可那群鳥妖豈會因為他的話而住手,同樣長著長喙長著一對修長羽毛翅膀的他們,可並不覺得自己如今的行為是在欺負他,他們只是想這個異類趕緊在他們的眼前消失。
至於,他們做得是對還是不對,此刻也沒個人告訴他們。
故而,當那隻被打得淤青的鳥妖開口求饒之後,反倒是成為了他們變本加厲的動力。
“你這個怪物,怎麽還不給我去死。”
隨著其中一個鳥妖的話音落下,其他的幾個鳥妖更是伸出了自己的長喙,對準嗎下邊瑟瑟發抖的可憐鳥妖的身上。
就在這時,背著一個藥框的她,終於出手了。
幾個術法便已然逼得那幾個尚未曾修成人形的鳥妖,威懾得死死的,趕緊落荒而逃。
如此,她便成為了他的救命恩人。
倒也不是她有多好心,而是因為這種鳥妖卻長著一對幻蝶才有的蝴蝶狀的翅膀。
想著,這隻鳥妖興許也是會幻術的,於是,在替這鳥妖包扎好了之後,她便毫不猶豫地將鳥妖也帶回了滄山派。
生怕同門多事,於是,她便將鳥妖藏在了滄山派隔壁的深山之中,偶爾還會給他帶來一些吃食。
然而,這事很快便被尾隨在自己身後的公頃發現了。
並未發現這隻鳥妖會幻術的錢一非,為了公頃能夠對此事保密,便自以為聰明地將那鳥妖送給了公頃。
於是,給鳥妖送去吃食的任務便落在了公頃的身上。
也許是他們皆經歷過被拋棄的苦,也許是他們本就是性格相近的一類,被家族拋棄的公頃和被族人視作怪物的鳥妖,很快,便成為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這顯然使得無心照顧這隻柔弱到吃食都尋不著的鳥妖的錢一非,在心中暗暗地松下了一口氣,得以繼續投入到手工藝的研究當中。
這日,那個賴著師父一連幾日的天辰派掌門居然要走了,無法再偷偷溜下山的她,看著已然遠去的天辰派掌門,有些苦惱地晃了晃腦袋。
她自由偷溜下山的好日子,居然到頭了,一股失落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可這時的她還來不及失落,便一個健步溜走了。
她趕緊跑到了公頃的房間,一邊敲門一邊說到:
“公頃,是我。”
屋裡正在將給鳥妖裝吃食的公頃聞言,這才將剛欲收起了食盒再次拿了出來,等他將要食盒放回了桌子上之後,便前去開了門。
“一非師姐,尋我何事?”
她四下瞧了一眼,看到桌上的食盒後,說到:
“天辰派的掌門方才已然回了天辰派,無人纏著師父,我們偷溜出去可就變得極其地難了。所以……”
說著,她指著他桌上的食盒,眼神示意到:
“這一回,你得帶多一些。”
“多謝師姐告知。”
公頃會意地點了點頭,見錢一非轉身欲走,趕忙上前喊住了她。
“師姐,且等等。”
正準備回去繼續研究靈石的錢一非,轉頭問到:
“師弟還有何事?”
“我見他無名無姓的,為了方便稱呼,這幾日我已然給他擬了幾個名字,待會兒前去之時,我再順便問一下他的意思。”
公頃說著,便從寬袖之中拿出了一張紙,一邊說著一邊展開,上前遞到了錢一非的眼前。
“不知師姐可有別的什麽好名字,我好添上一添。等他定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再告知師姐。”
“呦,公頃師弟這是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弟弟來照顧了呀。行吧,那我姑且就替弟弟起一個好聽一點的名字吧。”
說著便笑著說到:
“我瞧他翅膀上有一塊玄色的凸起,如同玉石一般閃耀奪目,我的便擬為玄玉吧。”
說著,她便將手中的紙張還給了公頃,轉身便離去了。
可是,當她閉關三日之後,沒有等來公頃師弟告知自己鳥妖的名字,倒是先行傳來了公頃師弟因為包庇妖怪,從而被掌門罰了戒鞭之後,被迫趕出了滄山派的消息。
急得她連忙跑去了師父面前求情,向來珍惜時間的她這一回倒是在師父的門前跪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天,百裡師兄回來之後,才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了她。
原來,公頃師弟收養妖怪的消息,是桑雲派的一個弟子張揚出去了,借著當時修仙門派對於妖怪的憎恨,非要公頃師弟殺了妖怪之後自廢術法修為方才罷休。
可性子執拗的公頃師弟,誓死維護鳥妖,使得師父不得不在眾人眼前,收了鳥妖,還用戒鞭打了公頃師弟,甚至將他逐出山門。
表面維護了修仙者利益的師父,內心其實十分懊惱,他無法原諒自己對沒有做錯什麽的公頃師弟揮鞭子,更是無法將本就沒有做惡的鳥妖下狠手。
師父這才暗地裡命百裡師兄,偷偷地將鳥妖救出來,送還到公頃師兄的手上,甚至還讓師兄將自己用術法修為練成的丹藥帶給了公頃師弟。
她將思緒收了回來,看著眼前露出了厲火傷痕的公頃,多少還是有些感傷的。
“還記得百裡師兄將你帶回滄山派那會兒,除了百裡師兄你誰也不肯見,整日整日地將自己關在房子裡,只是因為你不想在眾人的眼前露出臉上的厲火的傷痕。”
身披紅色外衣的圓臉女子,一對眼中依舊清冷如同外邊清冷的月光,可在這畫中景象之中,卻是亮如白晝,否則,她眼中的神色定然是能夠與月光一較高下的。
“可如今,你能直視著傷痕了,我倒是越發地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
公頃那張儒雅的臉上,倒是無奈地笑了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到:
“是呀,只是,當年的我卻並沒有明白到這一層,而等我意識到之後,卻為時已晚了。”
當時,面對萬夫所指的情況,他顯然是無所畏懼的,就算他今日死在了這裡,他也覺得自己是在捍衛了真正的善惡,是死得其所,相信滄山派的同門還有師父,定然會出面為他的正義法聲的。
可他盼來的,卻是被自己最為敬愛的師父親手用戒鞭鞭打,他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失落,以及自己信仰崩塌的絕望,並沒有等來師父的一聲“他沒錯”。
人分善惡,妖怪也並不是一生下來便是作惡多端之輩,鳥妖顯然沒有做錯什麽,可師父卻當著眾位修仙者的面強硬收到了法器之中。
當他再次見到百裡遊已是三日之後,當時心中怒氣未消的他,對於百裡遊的解釋,從未曾聽進去半分,反倒是激起了他對於修仙者的厭惡,於是,他第一次將劍指向了這個曾經的救命恩人。
“假惺惺的仁義,我公頃不需要。”
他已然是在用自己最後一絲力氣去運術法了,雖說戒鞭已然使得他難以恢復,可生性執拗的他,只相信自己的理。
於是,聚集了術法便真的朝著百裡遊砍了一劍。
“若是你再不離開,我便打到你離開,反正,像我這樣的人,大不了一死,也沒什麽可惋惜的。”
“師父讓我帶給你的東西,我已然帶到了,望你能夠想明白。”
他已然想得夠明白的了,是他們不仁並非他不義。
所以,他看著腳邊的包裹著一個包袱,連看都沒看便真身離去了。
心中善惡已然坍塌的他,在這之後,便再也沒有遮擋過臉上的厲火傷痕了。
他甚至還憑借著臉上的傷痕,混入了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