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閣最頂樓的房間裡,特製的櫃子上擺放的不是花瓶瓷器,而是用閃爍著各色顏色的金石塑造而成的靈獸雕塑,形態各異,栩栩如生,只是一雙眼睛的位置卻是一片黯淡,等待著注入點睛之筆便可以活蹦亂跳似地。
已過而立之年的一男一女對面而坐,海月看著對面的男子,冷哼了一聲,
“咳,莫語,秋光的麒麟求救羽箭是你給的吧。”
海月抬頭之際連帶著發髻上的步搖也跟著搖晃了幾下,雖說人到中年,卻也可以瞥見她年少時的風姿。
“我實在想不出要送什麽及笄禮給她,想著各大修仙門派都承奇藝閣求救羽箭的情,便自作了主張。我給她羽箭時,她已然知曉了你便是她的生母,以為那羽箭是你特地囑托我帶來的,我當時瞧她高興便沒有說破。”
他深知海月的性子極其驕傲,若是明著給她定然惹得她心生不快。他只能將麒麟求救羽箭送給秋光,也能表明他將整個奇藝閣拱手相讓的意圖。
雖說他是師傅親收的徒弟,可海月身為師傅的同門師妹,理應更有資格繼承奇藝閣才是,生怕海月誤解又連忙補充到:
“羽箭這事兒,我本也不打算瞞你,只是師傅當時走得突然,才沒來得及同你細說。”
“你總能在我氣急敗壞之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左右我是說不過你的,這些前塵往事你我之間又何須計較太多呢。”
海月無奈地歎了一聲,既是師姐的決定她如今就是再抱怨也別無他用,更何況人死如燈滅,她難道還要去師姐跟前哭訴她偏心不成。
她搖了搖頭,轉而擔憂地說到:
“只是,秋光這孩子自小被嬌養慣了,這回若不是遇到了危及性命的事,她是斷然不會用那求救羽箭的。”
桌上的蠟燭晃動開了這寂靜的帷幕,海月喝了一口桌上的茶,瞥了一眼神色有些蒼白的莫語,皺眉說到:
“以你如今所剩無幾的術法,最多再堅持半年你便會因為術法修為耗盡而淪為一個廢人,別說將奇異閣發揚光大了,就連維持都難。”
“師傅說過,寧可奇異閣不開也不可將她傳授我的塑靈術交於他人。”
莫語眼簾垂了垂,師傅是信任他才傳他塑靈法的,他定不能違背師傅的本意。
“若無他事,贖不相陪。”
海月見他欲走,轉身扯住了他的衣袖,一雙眼中似是期盼,更多的卻是隱忍之後的不憤。
“若非我替你擔著這份重任,豈會有你這十七年的太平日子?”
“師傅死去的這些年,多虧左閣主在各大修仙門派面前周旋了,奇藝閣的銀錢左堂主當之無愧,只是收徒這一點,請贖我……”
“莫語,你當我願意前來逼迫你嗎?”
海月深知他話中之意,這些年她配合他苦苦支撐奇藝閣,在他的眼中卻只是一個為了銀錢的市儈之人,她在意的從來就是他的安危呀。
“你身為天雲閣乃至整個滄雲大陸唯一的塑靈師,一不肯收徒、二不願泄露塑靈術的關鍵所在,天雲王朝那群朝臣又豈會讓你如願地將塑靈術埋入黃土?”
“左右不過一死。”
莫語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就要推門而去,海月再次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衣袖,一雙眼中已然含了淚光,有些哽咽地說到: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沒有師姐,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師傅不在的這十幾年裡,我一直都將你當成奇藝閣的下一任閣主,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她看著那隻抽開了衣袖的手,曾經是她多麽想要與之偕老的手呀,如今依然如同他們之間的感情一般,除了老繭一無所有,終究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也是,錢一非、莫語,取各自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便成了霏羽。你連養女的名字都是對她的奢望,我這點自作多情比起你這不切實際的幻想來,也就算不得是什麽傷心事了。”
多年埋在心底的感情一旦爆發,縱使是處事不驚的她也開始變得不管不顧起來了,看著那個堅定不移的身影,她怒地說到:
“事到如今,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的寶貝女兒是被情所困才會跳湖尋死的吧?”
“你說什麽?”
莫語踏出去的腳在門檻上停了停,轉身望向海月,滿臉錯愕地倒了下去。
莫霏羽前腳才進了房門,便聽到一陣術法襲來的聲音。
“砰”地一聲,門外似乎被什麽東西釘了上去,而後,便再無聲響。
她攔住了正欲出去查看情況的姝荷,不容分說地跨步出去,一開房門,便瞧見了一張折成飛鳥模樣的紙不偏不倚地釘在了門欄正中處,她拂袖一揮便將那紙張移至她的掌心之中緩緩打開,只見上邊明明白白地寫著:
“欲救你父親,今夜子時帶著麒麟求救羽箭獨自到悅鳴客棧。”
“小姐,奴婢這就去找紀王爺幫忙。”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姝荷,方才已然瞥見了紙張之中的內容,撂下話就拉起裙角準備跑出去尋救兵。
“慢著,你沒瞧見這信中說要我獨自前去嗎?”
莫霏羽一把扯住了大跨了兩步的姝荷,一臉鎮定地繼續說到:“還有,搬救兵你不是應當去官府或者奇藝閣嗎?去紀王府?你腦子秀逗了吧?”
“如今已然入夜,奴婢若是去敲官府或者奇藝閣的門,動靜太大,這個幕後之人想不知曉小姐搬了救兵都難,而紀王爺就不一樣了,全奇藝城都知曉小姐你看上了紀王爺,這深夜去私會也實屬正常呀。”
“啊?”
莫霏羽嘴角一抖,姝荷該擔心的點難道不應該是這些人幫不幫她家小姐的嗎?更何況,那人既然敢這般說,便已經說明了此時的莫府外邊已經被對方監視得連一隻蚊子都得知曉去處的知曉的程度了?
她的手無奈地扶額看著姝荷,一邊搖頭一邊吩咐到:“此事萬萬不可再讓莫府中的第三人知曉,還有,去尋李管家開倉庫門,本小姐要挑幾樣東西。”
夜色更沉了一些,當莫霏羽出現在悅鳴客棧門前時,剛好子時。
“來得這般遲,還以為莫小姐不來了呢。”
悅鳴客棧的大門也緩緩打開了,方才說話之人點亮了手中的燈籠,暖黃的燭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正是悅鳴客棧的掌櫃。
“他在哪兒?”
“悅鳴客棧隻接生意,從不過問顧客來來往往的緣由,莫小姐若想解答心中之惑……”
見慣了各色人物的掌櫃臉上不失禮貌地笑了笑,而後朝著屋內伸出了手,作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莫霏羽跟著掌櫃朝著天字號房間的樓梯走去,正當她熟悉地抬頭看向甲字號房間時,才發覺原來便貫穿了四間房的走道,反方向竟然還有一條走道。
“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引路燈,這一趟也不算白來了。”
她現在才發覺掌櫃手中提著的那盞燈,外表看似平平無奇,那光也與其他的燭火無異,可那火苗卻並如同施了定身術法一般,一動不動。
傳聞一些修仙高手,能夠集附近的山川地脈之氣建立樓宇,再附以瞬移之術,便可讓那毫無術法修為的尋常人能從樓宇的此處瞬間移到另一的彼處。
合著是將她當廢物了,氣得她緊緊握緊了拳頭。而後,想起信上那句獨自前來,心下又多了幾分警惕。
故意讓她在悅鳴客棧瞬移,就連掌櫃也不會知曉她去往的究竟是哪一處的樓宇彼端,知曉她所到之處的,除了那個花重金的人便只有這盞引路燈了。
既確定了她是獨自前來,又斷了她通風報信的後路,這個幕後黑手還當真是十分狡詐。
掌櫃的見她駐足不前,又忙將手中的引路燈朝她移近了一些,日常奉承到:“我悅鳴客棧的整個天字號房間,今晚可全為了莫小姐閉門謝客,莫小姐自當不會白來這一遭。”
來他店的客人只需一次性付清他四間天字號房的錢,便可前去將所選的彼處樓宇的山川之氣注入到引路燈之中,最後他只需按照囑托將引路燈交出去便可去睡個好覺了。
所以,當莫霏羽接過了他手中的引路燈時,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提著引路燈,順著那條四面皆木牆的道路拐過彎之後,便到了一間花紋繁瑣的房間面前,銀白色的房門吊牌上用鍍金的陽刻寫著“引路門”三字。
正當她欲推門而入時,瞥見了隔壁的丁字號房,起先她還覺得天字號房間排列在一側有些奇怪,原來竟是為了隱藏第五間天字號房。
難怪紀王爺破了天字丁字號房的房門時,掌櫃帶上的人都夠聚眾搶劫的了。
她推門而入,站在腳下唯一的實物上——一處圓形的站台,四周漆黑而深遠,好似站在了夜空之旁,周圍一團團閃爍著亮光的山川之氣如同裝點這夜空的星辰一般,她手中的那盞引路燈點亮了附近一隅,如月般閃耀著光輝,唯一區別於月光的在於散發的光是暖的。
引路燈突然一閃,那近得手可摘星辰的夜幕之中,一顆恍如星辰的圓點緊跟其後也閃了一下,一道白光將莫霏羽包裹了起來,隻一瞬便載著她直直通向了那顆閃耀著的山川之氣,而後快速地消失在了這滿天星輝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