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飄飄如期許,玉笛還握立翠巔。
一如初見時那般絕塵,那年那日,溫鬱被馬拖拽哀嚎,他從天而降翻身騎於馬背,勒緊韁繩,馬兒前腳高高揚起,伴隨著嘶鳴聲,他坐在馬上如救世謫仙。
許是那一眼萬年,造就今時今日的難舍難棄。
又下雪了。
溫鬱抬起頭看著飄搖在空中的點點雪花,大概這是這個冬季的最後一場雪了吧。
“雲息庭,你還是來了。”絕望後重新燃起了希望,溫鬱揚起嘴角,已時刻做好,投入他的懷抱。
“訣別信已送至長公主手中,為何長公主還要引我前來。”
面無表情的臉上,是不帶有一絲猶豫的決絕,清冷的聲音像是一根針,刹那間扎在溫鬱的心上,千瘡百孔。
笑容凝結在嘴角,溫鬱有一刻的慌神,很快又重新換上笑臉,只是她的眼中又充滿了淚光。
“師叔,我好看嗎?”沒接他的話,溫鬱扯起自己的衣擺,想轉一圈,卻沒由來的,提不起轉圈的興致,“跟我成親好不好?”
終究還是難過得無以複加,即使見面了,又能怎麽樣。
不過是最後一面罷了。
“請長公主隨陛下回寧都。”
“北望哥哥,你不喜歡我了嗎?我是鬱兒啊……”
莞爾一笑千嬌百媚,瞬間的心跳加速,雲息庭慌亂地低下頭去。
那麽美,那麽近,穿著紅色的喜服,小小的一隻,和他刻在心中的身影漸漸重疊。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他們終歸不能在一起,即便此時擁她入懷,從今以往,也是看得見碰不得。
還不如放她自由,尋找更好的歸宿。
“請長公主隨陛下回寧都。”雲息庭加重了語氣,重複著同樣一句話。
溫鬱心死地閉了閉眼睛,兩滴眼淚隨著閉眼的動作落下,她微微低下頭,用顫抖的聲音說了一句:“好。”
她突然想起納蘭性德的一首詞,睜開眼,流著眼淚,看向雲息庭,念道。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強人所難不如獨自歸塵。
一早料想到的結局,在真正到來之後,心底的不甘與不舍似是將她千錘百煉。
溫鬱緩緩抬起手,拿掉戴在頭上的金頭釵,如墨長發傾瀉而下,隨風吹起,夾雜著點點雪花,宛若這千翠之巔一朵盛開的花。
“好美。”墨錦玥忍不住驚歎,“溫鬱此時真的好美。”
誰說不是呢。
就好像曇花初現,在花敗前使盡渾身解數,綻放美麗。
風吹起的長發像要將她包圍,直至頭上最後一樣鳳冠摘下,溫鬱含笑看向墨錦衍,“我這就隨你回寧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再看一看千翠山美景,此去經年,不複相見。”
說罷,她轉過身,面向峭壁前美景,迎風而立。
悄悄的,偷偷的,她摸出藏在衣懷中的藥瓶,打開瓶蓋,仰頭喝下。
再也不見,這裡的一切。
“溫鬱,你剛剛喝了什麽?”墨錦衍察覺到不對,急著詢問。
“沒什麽。”溫鬱笑著轉身,步子有些搖晃,“喝了一個能讓我忘記一切的好東西。”
“你先過來,別站在懸崖邊。”墨錦衍又想上前,可他上前一步,溫鬱就後退一步,腳跟已經挨到懸崖邊緣。
嚇得墨錦衍不再向前走,又退回到原來位置。
扭頭看向燭一言,見他腰間已纏好緊急編好的藤條:“準備救人。”
可溫鬱已走至懸崖,以燭一言與她的距離,怕是不好下手。
意識有些許迷離,溫鬱頭重腳輕,踉蹌著向前一步,又向後一步,瘋狂地在懸崖邊試探。
滿眼都是雲息庭擔憂的目光,他的手緊緊攥著玉笛,刹那間邪風四起,朝溫鬱襲來。
她的身體被吸住了,是雲息庭怕她跳下懸崖,用瀲情絕控制了她的身體。
溫鬱笑了,這一刻,他還是放不下吧。
天黑了。
不,是天塌了。
就這樣毀滅吧。
溫鬱用手扶住心臟的位置,使勁咬著嘴唇,想趁意識消失之前,再多看雲息庭一眼。
可就是這般痛苦的表情,卻讓雲息庭誤會成是自己的瀲情絕傷了溫鬱,慌忙收手。
支撐著她身體的力量沒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溫鬱的身上,膽子小的夏荷已經急哭了,嗵地一聲跪在地上,給溫鬱磕著頭,求著她快點過來。
“師叔……師叔……”溫鬱在彌留之際,不斷念著這兩個字。
“溫鬱,你吃了什麽!”雲息庭眼睛死死盯著扔在她腳邊的藥瓶,才剛想把溫鬱直接吸到自己面前。
溫鬱已經完全站不住,將要倒下的瞬間突然踩到圓滾的藥瓶上,一滑一倒,在眾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就這麽掉下山崖。
尖叫聲響徹四周,所有人都奔向山崖,一道白色的身影瞬間移到懸崖邊,跟著跳下去。
“溫鬱!”
“雲昭哥哥……”
所有人站在懸崖邊向下看去,墨錦衍大聲呼喊著溫鬱的名字,若不是燭九陰二人的阻攔,眼下也跟著跳下去了。
懸崖下白色與紅色的身影纏繞在一起,像解不開的繩,緊緊相連。
急速下墜,越來越遠,終在一片樹木和藤蔓的擾亂中,消失不見。
“溫鬱,溫鬱!”墨錦衍失聲呼喊,掙扎掙脫束縛,可燭一言的手死死地拉住他。
“陛下,有雲教主在,長公主必定會沒事,不如先去山腳下去找,山下樹木茂盛,他們恐會受傷。”
墨錦衍這才反應過來,忙站起身:“快,下山,給朕把人找出來,一部分去襄城把大夫都給我找來!”
慌亂之間,所有人呼啦啦往山下跑,趙林扛起已經嚇暈的夏荷,也跟著跑去。
而那瓶掉在地上的藥瓶,也在一片混亂中,被心細的艾歌撿起來。
心滯水。
艾歌深知這不是個好東西,但從溫鬱喝下它之後的表現來看,就知肯定是個會喪命的玩意。
而這種東西,唯有陶星河能製作出來。
並沒有隨下山的人們一起去找溫鬱,艾歌一路狂奔,跑到老藥罐。
陶星河失蹤,唯一認得這東西的人也只有從小跟在他身邊的學思了。
“學思,心,心滯水……”艾歌一刻沒有停歇地跑到老藥罐子,待她進院子時,已經喘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艾姐姐,發生什麽事了?”
“陶……”
“先生至今未歸,五公主已經命人去找了。”
好吧,艾歌知道陶星河突然失蹤有些蹊蹺,可她這時已經無暇顧及他去了哪裡。
“學思,你看看這個……”
學思結果艾歌手中的瓶子,有些驚訝:“艾姐姐從何得來這個瓶子,這心滯水是先生單獨放好,生怕別人偷了害人性命的。”
“害人性命?”艾歌是真的慌了,依然不顧自己跑得有多難受,“如果喝下後……”
“喝下後,一個時辰內會心脈受損而斃命。”
壞了,壞了!
艾歌隻覺得站不住,即便雲息庭把溫鬱接住,安然無恙,這毒藥也能要了她的命。
“你可知此藥如何解毒?”
學思搖搖頭:“只有先生知道,學思愚笨,不善製毒解毒,此藥我隻知毒性,至於如何製成如何解毒,先生並未教我。”
意思就是說,這藥的毒,只有陶星河能解。
“艾姐姐,是誰喝了這藥是嗎……”學思小心翼翼地問道。
來不及告訴他答案,艾歌已經跑出老藥罐子。
……
即便是從千翠之巔跳下,雲息庭神功護體,自然不會讓他和溫鬱有事。
只是溫鬱已經完全失去意識,心跳和呼吸越來越弱,眼見大限將至。
雲息庭把她平放在地上,來不及思考,立刻調息運功,用體內的瀲情絕先保住她的命。
“鬱兒……”雲息庭看著溫鬱的臉色愈加蒼白,咬緊牙關,不斷輸送瀲情絕真氣,“醒一醒,快醒過來……”
“鬱兒,我錯了,是我錯了……只要你能醒過來,師叔會立刻娶你為妻,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身邊……”
“鬱兒……”
體內真氣的不斷消耗,讓雲息庭有些吃不消,再加上無法平息的悲傷情緒,在他體力耗盡的瞬間,一口鮮血奔騰而出,滴在他雪白的衣裳上。
那血色,和溫鬱身上的紅衣像極了,殊不知溫鬱身穿喜服,時時刻刻都在等他娶自己回家。
內傷衝撞了心脈,雲息庭再無法運功,他急切地把溫鬱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這逐漸冰冷的溫鬱。
“陶星河……”雲息庭念著陶星河的名字,重新燃起希望,“鬱兒別怕,師叔帶你去找陶星河。”
身上的力氣已在真氣消耗過度後完全喪失,他嘗試了幾次,竟無法把溫鬱抱起來。
“那麽矮那麽小,怎麽這麽重呢,鬱兒,師叔都抱不動你了。”
去找陶星河是溫鬱唯一的希望,即便沒有力氣把她抱起,就是爬,他也要把溫鬱帶到陶星河的面前。
一聲怒吼,艱難起身,他抱著溫鬱,一點一點向前走去。
“陛下,他們在那!”燭一言眼尖,一眼便看見樹林中,兩個白紅的身影。
所有人同一時間圍上來。
“快,快帶溫鬱去找陶星河。”在看到有人能帶走溫鬱的時候,雲息庭最後一絲意志力在瞬間崩塌。
燭一言接過溫鬱,墨錦玥也脫下自己的鬥篷蓋在她身上。
“教主,陶神醫他……”陸銀看著已經氣若遊絲的溫鬱,崩潰痛哭起來。
“陶星河怎麽了?”
“陶神醫他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