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息庭隻身前往寧都,用了差不多五日時間。
他抱著一種遊歷的心情,走走停停,並不急於趕路。
終於在第五日晌午,雲息庭進了寧都城中。
其實他並不知道進了城後,他還能前往何處。
關於寧都城,自他戰敗後到如今,記憶像碎片一般斷斷續續,似乎無法連接在一起。
至於印象最深的地方,雲息庭跟著感覺走至城南一處大院門前,那裡幾年前分明還是大將軍府,如今已改頭換面,成為長公主府。
雲息庭在門口站定,下意識朝城北望了望,有什麽似是在改變,卻又好像一直沒變,心裡空落落的感覺,逐漸加深。
這時,大門竟然打開了。
“是雲公子回來了,長公主沒和您一起回來嗎?”看上去是一個粗使的丫頭,見了雲息庭呆愣了片刻,再看四周沒發現溫鬱的身影,覺得有些奇怪。
雲息庭轉過身來:“你認識本教?”
“雲公子說的哪裡話,婢子從長公主府修建好,以前還是郡主府時,一直做灑掃下人,自然認識雲公子。”小丫頭說著讓出門口,“婢子還要上街買些東西,公子請進去吧,婢子們每日都會打掃屋子,若公子覺得不妥,可以命人重新打掃。”
丫頭說完,朝雲息庭微微欠身,已經離開了。
既然他可以在長公主府隨便出入……
雲息庭攥了攥他手中的玉笛,朝裡面走去。
進了大門,不管遇見哪個下人,他們除了驚訝之外,無一不朝他問好。
頂著審視的目光在長公主府轉了一圈,最終他來到後院的一處處房子前。
“這是長公主的房間……”雲息庭用玉笛指著其中一間房喃喃自語,然後又轉過身去,朝另一邊走去,“這是……”
他又指著一間房,仔細回憶摸索:“是陶星河的房間。”
再往旁邊走,在一間房門前站定,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推門進入。
是他的房間沒錯,他應該在這間房中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不管想拿什麽東西,都能下意識準確無誤地找到。
可偏偏,對於這裡的一切,他的記憶都是那麽零碎,完全拚湊不起來。
他好像有一個埋葬在心裡,被蒙了一層灰的秘密。
雲息庭環顧四周,目光就那麽不自覺地落在窗邊的書桌上。
是什麽指引著他,一步一步,朝書桌走去。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雲公子,你在房裡嗎?”
“進來。”
是另一個長公主府的粗使丫頭,她的臉上洋溢著興奮,好似有什麽高興的事:“雲公子,您晚晌要在府中用餐嗎?婢子讓廚房準備些好吃的。”
“就不麻煩了。”雲息庭不想在這裡久呆,一會還要去找個客棧休息。
“一點都不麻煩,自從長公主去襄城之後,也就回來過一次,府中一直只有我們這些婢子,好不容易盼主子回來,也好有些事做,高興得很呢。”
雲息庭皺了皺眉。
主子?
丫頭沒理解雲息庭的表情變化,仍然興奮地說道:“趁著太陽還沒落山,婢子先把公子的被褥拿去晾曬,被褥長久不用肯定會受潮,再給公子拿個火盆來,泡壺熱茶,公子最愛喝的是竹葉青茶。”
小丫頭一口氣說了許多話,也不等雲息庭同意,便抱著被子歡歡喜喜出去了。
罷了。
雲息庭搖頭歎氣,反正都要找個地方暫時落腳,既然丫頭都把他的住處安排好,他盛情難卻,無所謂住在哪裡。
扭過頭再次走向書桌,雲息庭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書桌四周。
並沒有什麽能引起他注意的地方。
他又把目光移至書桌的幾個抽屜上,拉開其中一個抽屜看了看,裡面靜靜地躺著幾張寫滿字的紙張。
是他的字跡沒錯。
雲息庭把紙張拿出來,一頁一頁仔細去看。
錦國明德三十年二月,鬱兒醉酒,初與吾表白心意,吾深知她言真意切,非酒後亂言,抱於我胸前聽吾心跳,是否如傳言般不與人心動,失望而歸。而後吾徹夜難眠,心脈異常,恐瀲情絕反噬初現。
錦國明德三十年二月,九十九步加一步,鬱兒走的第二步,吾不忍拖累,殘忍拒絕。鬱兒傷心走後,吾心脈再次異動,反噬內傷,吾自修煉瀲情絕,初現心動感覺。
錦國明德三十年五月,鬱兒腳傷,吾心疼萬分,借口療傷初吻,並與爾定下三月後成親諾言,萬分歡喜。
等等類似傳記一般的記錄,數來已有幾十張,從溫鬱第一次與他表明心跡,所有他們之間發生的過往,全被他記錄下來。
其中一頁記滿了他小時候與溫鬱孩童時的回憶,以及對溫鬱的承若。
身處城南,遙遙北望,便能與心中鬱兒隔街相守,遂字北望,定不負汝之深情。
雲息庭放下紙張,深感頭痛欲裂。
原來溫鬱沒有騙他,北望哥哥和師叔的稱號,的確因她而生。
模糊的記憶突然自動拚湊,雲息庭把紙張疊好揣入懷中,起身走出門外。
他又來到溫鬱房門前。
即便沒有進門,他的腦中甚至都能想象出房間內部的樣子。
厚厚的羊皮地毯,另類怪異的舒適沙發,以及沒有架子的床鋪。
推開房門,環顧四周,的確如他所想,和腦中的幻影一模一樣。
幾個情景突然擠進他的腦中,其中一個情景,兩人坐在房中吃飯,一個調皮的身影,衝他做出可愛的動作。
“下次別偷襲了,這麽笨總能讓自己受傷。”
“不偷襲的話,師叔總不配合。”
“沒有啊,我一直很配合。”
“哪裡配合了!”
“我若是不配合,你以為你能近我的身嗎?”
盡管是空空無人的屋子,雲息庭仿佛依然能看見他記憶場景中,兩人的對話以及說話時的表情。
“那下次……我想親親抱抱舉高高的時候,北望哥哥能不能先主動?”
“我盡量能當你肚子裡的蛔蟲。”
“下次我想親親抱抱舉高高的時候,會給師叔打個信號。”
雲息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拇指與食指,已經不自覺做出一個比心的動作。
陽光下,那個調皮的身影做著不同的比心動作,每變換一個動作,她都會說一句:愛你呦。
門外傳來的動靜,打斷了雲息庭的思路。
他扭頭去看,發現是燭一言朝某個房間走去。
“你說雲教主正在他的房中?”燭一言邊走邊往雲息庭的房間走去。
“是呀,也是剛回來不久。”
雲息庭聽聞從溫鬱的房中出來:“燭一言,你可是來找本教?”
“雲教主果然在。”燭一言滿臉擔心,“長公主特命我打探雲公子的下落,沒想到一進城便看見公主府的婢女,說雲教主正在府中。”
雲息庭哦了一聲,面露不信:“一言兄應該不止這一份任務,不然也不會來寧都打探本教的行蹤。”
“的確。”燭一言沒什麽好隱瞞的,既然已經被雲息庭看穿,想瞞也瞞不住,“長公主的確有其他任務交給我一起辦。”
站在外面說話似乎不怎麽妥當,小丫頭正好端來剛沏好的熱茶,兩人便一同走進雲息庭的房間。
燭一言從襄城趕來,隻用了兩日時間,他雖已經習慣來回奔波,可人總歸是人,多少會有些疲憊。
本就想先進宮向墨錦衍傳達溫鬱的口信,休整一夜再去打探雲息庭下落。
眼下得知雲息庭在公主府,也就不急於進宮了。
“一言兄剛說長公主還交代了任務?”
燭一言點點頭:“倒也不是不能和雲教主說明,只是說之前想先問問雲教主,和杜知桃如今……”
“是本教瞎了眼蒙了心,先前沒有看清杜知桃的真面目。”
“那就好。”燭一言頓了頓,“那我就不滿雲教主直說了,長公主命我進宮和聖上說明淮南王千金的醜事,長公主說歹毒之人就要有該有的報應,不能讓她在欺騙雲教主之後,再讓淮南王請旨入宮,遂了她的意。”
雲息庭也十分讚同。
他此次來寧都,一是為了尋找部分記憶。
再者也為了不讓杜知桃得逞,阻攔淮南王請旨賜婚。
雲息庭笑笑:“沒想到,長公主還是個嫉惡如仇的人。”
“長公主一向如此,只是雲教主忘記了而已。”
其實口口相傳,自從雲息提在漣殤教再見溫鬱之後,她的為人,已經聽到過不少。
只是一隻被杜知桃迷惑和誘導,很多時候都曲解了溫鬱的為人罷了。
現在想來,自己盲目的自視甚高,如同是個笑話,想必在別人眼中,他已經蠢鈍如豬了吧。
“經過此事,本教有所感悟,從別人口中聽說的事未必是真,要親眼所見,用心感受,方可為真。”
燭一言很是欣慰,雲息庭終於不再一意孤行,知道去思考了:“真金不怕火煉,相信雲教主會感受到長公主的真誠,不過一言有些話不想瞞雲教主,比起雲教主,一言其實更希望長公主能和聖上在一起。”
“本教也沒想過,至少目前為止還沒去想要和長公主有什麽關系。”
燭一言點點頭,想起溫鬱曾許下的諾言,二月十六如果不能和雲息庭成親,便要墨錦衍親自去襄城接她,一起回皇宮好好生活。
“如果雲教主沒有此意的話,一言希望雲公子不要答應長公主和她成親,就讓她隨聖上回宮,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