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華端起茶碗淺淺抿一口,皇帝本來說得還好好的,然而說著說著,臉色卻突然間陰沉了幾分。這變化讓看得安華雲裡霧裡,不知皇帝在想些什麽。雖然不至於慌張,但皇帝前前後後的神情,還是讓安華不由得心裡顫顫然的。
皇帝說起了三十年前的事情,三十年前他曾與安華的師父程知遊交過手,那時安華的師父也是剛剛突破六級真氣不久,皇帝那時候還不是皇帝,當年他想見識一下什麽叫六級真氣,便邀請程知遊與他交手。程知遊一開始是拒絕的,怕傷著他,然而抵不過他的多日上門邀請,便隻好答應了,結果當年皇帝被程知遊打得當場吐血,在床塌上躺了半月有余才可活動自如。皇帝問,現在他也是突破六級真氣,卻那麽輕易就敗在他的的手裡,皇帝要安華告訴他,他為何贏了?
很簡單,看似不明白,在問,實際上心裡早已經有了答案,只不過他想要安華親口說出來。
安華見勢不對,暗自攥了攥衣角。他自然是知道皇帝什麽意思,從今天他進入皇宮開始,就覺得不僅僅是交流真氣那麽簡單,他本來也不想欺騙皇上,什麽不想當官是因為沒經驗怕做不好,什麽當年毆打八皇子的不是他,什麽故意在皇帝面前隱瞞實力,皇帝說的每一件事都似乎是早已經知道答案卻仍要明知故問一樣,整得安華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緩緩挑了挑眼簾,凝視安華:“朕在問你話。”
安華動了動嘴角,這時候康太監哈腰款款步入光華殿,朝著皇帝畢恭畢敬行禮道:“皇上,太子殿下覲見。”
梁崇歷連眼皮都沒有抬,沉聲道:“讓他在殿外候著。”
康太監應聲退下後,太子殿下卻未經允許就走了進來,雙膝跪地,拱手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梁崇歷微微抬起眼皮,臉色沉沉然:“戩兒,朕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太子殿下蹙眉:“兒臣知錯,請父皇恕罪。”
皇帝看了一眼啞言了的安華,擺了擺手淡淡道:“退下吧。”
安華如釋重負,擦了擦額角的汗,站起身便退了下去。
等到安華退下,皇帝才抬起頭,沉聲道:“這次來又是為了何事?”
太子殿下蹙著眉頭,正色說道:“父皇,兒臣真真不願娶風家大小姐風沅芷,恕兒臣不能從命,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梁崇歷的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皇帝的命令,豈有不聽的道理?
皇帝沉聲道:“大膽,你敢抗旨不成?”
梁戩的心裡一瞬忐忑了起來,急言道:“父皇,兒臣從未見過風家大小姐,亦從未對她有過任何感情,兒臣自八歲起的十八年來,心裡只有青丘帝姬,除了她,兒臣此生絕不娶他人。”
這話一說出,把皇帝給惹怒了。什麽青丘帝姬,他不曾見過什麽青丘帝姬,那些流傳青丘帝姬故事的一代又一代人也沒見過什麽青丘帝姬,暫且先不說人仙殊途,就連這個世上有沒有青丘狐仙這號仙人他都不能夠確定,說不準只是別人編出來的而已,卻沒想到他的兒子、一國太子竟然會為了一個故事裡的女狐仙執迷不悟到這種地步!
一早就反對他癡迷於人與狐仙之間的感情故事,不知是誰這麽大膽,縱容他去聽這種故事,看來是皇后少管他了。
皇帝神色嚴肅,厲聲道:“你若執意抗旨,朕便賜死你。”
太子殿下臉色凝重,聲音低沉且有力:“父皇,不論如何,兒臣絕不願娶風家大小姐,如若父皇執意將她指婚給兒臣,兒臣唯願一死。”
這話一出,氣得皇帝臉色發青,沒想到他的兒子竟然到了願意為一個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狐仙而死的地步,他百思不得其解,怎麽他的大兒子會這樣。
被梁戩給氣到了,皇帝坐著緩氣,緩了許久都沒能緩過來,他不由得感歎,可能是老了,才這樣就能讓他氣到緩不上氣來。不久以後,康太監又從殿外哈著腰走進來:“皇上,八皇子覲見!”
皇帝緩緩擺了擺手,“宣。”
梁漓走進來後,跪下拱手,有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起身。”
“謝父皇。”
梁崇歷道:“阿漓,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八皇子回答道:“兒臣今日前來,是為父皇賜婚一事。”
賜婚,又是賜婚,難不成要像他的大兒子一樣,都要抗旨不成?!
八皇子看了一眼他的大哥,他深知他大哥對那個什麽青丘的帝姬殿下情有獨鍾,想也是不會答應和風家大小姐成婚,和他來這裡的目的都一樣。
梁漓道:“父皇,兒臣對安家二小姐無意,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果然又是一個要抗旨的!皇帝表情嚴肅,看來這些個兒子平日裡驕縱任性慣了,連他的話都不聽了。
沒過多久,康太監又一次哈腰步入,柔聲道:“皇上,貴妃娘娘覲見。”
梁崇歷揉了揉微蹙的眉頭,眼下被這兩個兒子給氣到了,來一個他寵愛的妃子也好,舒緩舒緩心情,“讓她進來吧!”
皇帝話畢,朔秋扶著余霜默慢悠悠的走進了光華殿,余霜默福身道:“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平身。”
“謝皇上。”
皇帝道:“默兒,今日到此所為何事?”
余霜默輕輕笑笑,說起了前些日子他給兒子賜婚的事情,說是自從皇上給老八賜婚以後,老八便一直悶悶不樂,有時候一整天也吃不下飯,她擔心兒子想不開,今日找阿漓找不到,沒想到他跑光華殿來了。怎麽說她也是阿漓的母妃,她自是見不得自己的兒子受苦,現在老八並不願娶安家二小姐,阿漓向來性子急,她擔心他會生出什麽事端來,便來此處看看,不能由著他胡來。
余霜默是宮中所有娘娘裡最溫柔賢惠、最善解人意的,正因為如此,皇帝這些年來沒少寵幸她。雖然梁漓不是她親生的,可她視他如己出一般愛他。梁漓這性子給她惹了不少禍端,眼下他已經長大,到了他婚配的年紀,卻還是讓余霜默為他操心,皇帝是看在眼裡,也記在了心裡,當然心裡也一直都在為余霜默加著分。
皇帝皺了皺眉,說太子以死相逼,要他收回成命,這種行為不光是在太子身上萬萬不行,放在任何一個皇子身上,任何一個臣子身上乃至南越任何一個平民百姓都是萬萬不行的,況且他是一國太子,未來的皇位繼承人,如此行事,不把一國君主的旨意放在眼裡,是絕對不容忽視的大事,所以他做了一個決定——賜死太子。
余霜默聽見皇帝說的這決定後,心頭一震,就因為太子求他收回成命就賜死他,對太子來說未免有點殘忍,況且梁戩還是他的親生兒子,他怎麽會忍心呢?事實上余霜默是不忍心看到的。任憑她的心裡如何翻騰,面上的功夫還是做足了,余霜默慢悠悠的走到皇帝身旁,柔聲道:“皇上,臣妾以為,對於太子可不作賜死的處理,皇上賜婚,太子不從,皇上大可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將他驅逐出京都數年,如此既可讓他這數年裡好好反思,又可彰顯皇上深明大義。”
余霜默這數年來深受皇帝寵愛,如今升至貴妃,協助皇后管理后宮,說出的話在皇帝心中還算有些許分量。對於余貴妃的所說的話,皇帝聽了進去,他沉思良久,見兩兒子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沉聲道:“既如此,朕便廢了太子之位,讓戩兒以潤郡王身份,驅逐至邊疆十年,十年內不得回京都,以示懲罰。”
這決定可比賜死他好太多了,余霜默笑了笑,很快便又把笑意全收了回去,一臉柔柔和和地看向了梁戩。
從此刻起,他不再是一國太子,不再是南越皇位的繼承人。
在旁人看來,多多少少也會為之惋惜,不過他心裡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心裡的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梁戩拱手道:“兒臣謝父皇。”
八皇子見他的大哥因拒婚一事被廢太子,撅了撅嘴,頓生泄意,大哥這拒婚的代價也忒慘重了些!
梁漓心裡七上八下,大哥因為拒婚被廢太子,貶成郡王,他不是太子,只是個皇子,豈不是得貶為庶民?
他是極不願意的,他寧願娶一個不喜歡的人,也不願被貶為庶民。
然而話已說出,收不回了,只能指望著他的母妃替他說一句好話了。
余霜默不緊不慢地說道:“皇上,現在阿漓對安家二小姐並無情意,臣妾以為,皇上可安排讓兩人相識的機會以培養感情,好為日後的婚事做準備。”
向來聽余霜默話的八皇子聽他的母妃這般說,雖還是不願與安家二小姐成親,卻也沒了抗拒的意思,娶了她總比自己被貶的好。
皇帝道:“默兒所言極是,既如此,那便按默兒說的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