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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世紅妝》第三十七節 一鉤殘月 不過猶在尋常(上)
  拿騅山和送竹想象的並不一樣,說是山,不過是一塊柵著鐵欄的荒原罷了。

  裡面的犯人不多,不過百余號人罷了。送竹心裡想到時,忽然覺得不多不少,正好夠開一個宗門,想到這裡,不由微微揚起了嘴角。

  一個回眸,耳邊秀發隨風輕舞,臉上還帶著笑的送竹突然愣住了。

  就在這個貧瘠的荒原,土地好像受潮了的鍋巴,生著稀疏斑離的一小塊一小塊草根,就好像巴在地皮上的蘚,毫無美感可言。

  送竹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看見了一個依舊雄姿英發的熟人。

  “秦秦大統領?”

  秦風自然一眼就看見了送竹,將那在拿騅山第一次看見的微笑照單全收。

  沒了鎧甲,粗布麻衣的秦風,只是將頭髮在頭上簡單的束了起來。

  沒了往日的威風,瘦了不少,好歹是軍隊出身,身姿挺拔,倒是更顯出了英俊瀟廓的面容,在這面黃肌瘦的人群中,倒是格外乍眼。

  “你是.那個國師救回天機閣的姑娘?哈哈,果然是像!若不是眉心的紅痣,我還真也分不出來!”秦風走上了前來,“姑娘莫要再叫統領了,如今的秦風不過流犯一個,莫要再折煞我了!”

  “啪!” 一個凶神惡煞的官差見著二人停留,不由分說一鞭子重重打在了地上,揚起了一片黃塵,“怎麽著!當著是哪?還是皇宮?還不趕緊乾活去!”

  送竹嚇了一跳,趕忙低下頭跟在了官差身後。

  送竹的雙手廢了,這讓官差對她的做活發起了愁。

  在這裡,女流犯只有幾個,都是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來舂米,天亮了就開始染布。

  一開始,先將布放在一個及胸高的灶上的大鍋子裡煮上,煮好後就下染缸。

  每口染缸上,都放著一塊叫擔缸板的木板。這些人先要從染缸裡把布撈出來,再放在擔缸板上瀝水。

  每個染缸後面,都埋了一個一光滑的木樁。要把瀝了水的布套在木樁上,另尋一根短木棍插進去,這才能擰絞去水。

  等好了,最後要將布晾在兩人高的竹竿架上,這才算好了。等晾幹了,收回來疊好,送去官差頭子那,這才能領五個饅頭。

  至於男子,有的去種地,有的去放牛羊,送竹也分不清具體的,隻大概記了個七八。

  送竹現在的雙手,恐怕出來前包的紗布已經長進了肉裡,外面滿是乾涸的血跡。

  加上一路上的雨水灰塵,這麽多天也沒換過紗布,裡面化膿什麽的已經想都不用想了,送竹自己都沒有勇氣叫人打開紗布看看。

  最後,官差決定了,讓送竹每日負責送飯送酒就好。不送飯的時候,就去幫著那些男子放牛羊。

  雖然不用動手,但架不住熬人。送竹每日雞一叫就得起床,快速的收拾完就要先跑去灶房等著,等飯好了,送竹就要用肩膀夾著食車去給官差房送飯。

  剛剛送完,就得用最快的速度折回來,取了飯給最遠的放牛羊的流放去送飯。

  好在,其它人離得近,都是自己去領饅頭的。下午因為路遠,送竹也不必折回來再送,就留在那邊跟著他們放牛羊,晚上再推著食車回來,也不算麻煩。

  聽起來不算是難,可是送竹很快就發現了,推食車怎麽都得碰著手,實在是苦不堪言。而且,放牛羊基本上要走出去四五裡的路,再推著食車,真的是要了送竹半條命。

  好死不死,這日還掛了大風,送竹一波三折,這才艱難的到了他們放牛羊的地方。

  “飯來了!快快!”

  送竹累的坐在了地上,看著二三十號大男人餓狼般風卷殘雲的解決了食車上所有的吃食,不由有些巍巍歎氣。

  “你餓不餓?”突然,一隻拿著饅頭的手從送竹身邊伸了過來。

  “嗯?”送竹猛地一驚,回頭一看,正看見了面帶微笑的秦風。

  “秦大.秦大哥?”

  秦風又伸了伸手,示意送竹接過去。

  “這”送竹尷尬的笑了笑,其實送竹沒什麽胃口,手上火辣辣的疼的都不想活著,“這是你的,你快吃了吧。”

  秦風並沒有收回手,非常堅決的讓送竹接過去,這時,秦風低頭,掃到了送竹手上醜陋的紗布。

  “你的手?”

  “沒什麽。應該是廢了。”

  “他們,用刑了?”秦風吃驚的看著送竹,“你這姑娘也是傻,到頭來結果都一樣,白費了一雙手!”

  “咳咳!”送竹會意一笑,“看來,秦大哥當日,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了!”

  “那倒沒有!”秦風咧嘴一笑,“他們連用刑的機會都沒給我,直接就給我流放了。”

  “噗!”送竹忍不住笑了出來,“秦大哥還真是豁達,這班委屈也能如此輕描淡寫詼諧幽默。”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秦風坐在了送竹身旁,將饅頭掰了一小塊,舉到了送竹嘴邊。

  “秦大哥我真的.”剛一說話,秦風便趁機強行將饅頭塞到了送竹嘴裡。

  “在這啊!吃飽了才能有力氣!才能有一天活著從這裡走出去,知不知道?”

  嚼著嘴裡的饅頭,送竹突然覺得,蕎麥饅頭原來這麽好吃。

  剛剛咽下去,秦風便不由分說又塞了一塊到送竹口中。

  就這樣,一塊接著一塊,一口接著一口。

  眼淚驀然的噗啦噗啦砸在了秦風的手背上。

  委屈。怎麽能不委屈?難過。怎麽會不難過?

  人都是這樣,越發惡劣的環境,就會越發堅強。反倒是一點點的溫暖,就能讓所有的情緒爆發。

  “沒事。在這,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秦風對於送竹突如其來的眼淚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安靜的坐在送竹身邊,恰到好處的安慰著。

  將頭埋在胳膊裡,蜷縮著的送竹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感覺到昏天黑地,這才漸漸收起了眼淚抬起了頭。

  他.竟然還沒走?送竹有些詫異。

  “我還不知道姑娘的名字.”見送竹抬起了頭,秦風笑了笑。

  “送竹”

  “好名字。”秦風想了想,“竹兒。”

  “竹兒?”

  “送竹太文了,在這裡容易受欺負。”秦風想了想,伸出手拉過了送竹的手腕。

  “你幹什麽!”送竹嚇了一跳,她有點害怕別人看她的手,畢竟裡面的慘烈情況,連她自己都不敢輕易接受。

  “我幫你看看,我隨身帶著傷藥和紗布的。這比不得外面,受傷是難免的。”

  “不用了!”

  “你這樣,到時候感染了,蔓延上去可就不好了!”

  感染?早就感染了吧!都已經這樣了,何苦還要讓他看見自己醜陋的手!“不用了!秦大哥,真的不用了!”

  沒有多余的話,送竹也沒辦法反抗,秦風已經強行扯開了紗布的小角,一點一點慢慢的揭開了那和泥土血液一起凝固了的紗布。

  “會有點痛,忍著點。”

  痛?十個手指都被穿了,還會再怕痛?送竹點了點頭。

  很快,送竹就為自己剛剛對於疼痛的不屑付出了代價,就在送竹剛剛咬住嘴唇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手上已經纏好了乾乾淨淨的紗布,也沒有之前那麽痛了。

  “對不起啊,剛剛怕你忍不住,這才打暈了你。”

  “啊?”送竹有些哭笑不得,打都打了,紗布也換完了,現在說對不起?
  “你的傷很嚴重!恐怕日後.”

  “手廢了。”送竹淡淡一笑,“我知道。”

  “也不至於。”秦風一句話,突然燃起了送竹的希望,“恢復的好的話,動動還是可以的。不過需要很長時間。”

  沒廢!還會在意時間久嗎?送竹終於發現老天爺對自己不薄了一次。

  這才想起來,秦風是上戰場的人,自然會處理傷口。

  “我不怕等。謝謝你,秦大哥。”

  “沒事。”秦風輕描淡寫的說著,“你很像一位故人,也算我對她聊表心意了。”

  “這可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送竹打趣道,“秦大哥說的,可是天機閣,國師那位苦命的亡妻?”

  “哈哈!是啊。”秦風好像回憶起了什麽,“她,的確是苦命。”

  “秦大哥,與她交情甚深?”

  “不深。”秦風靠在了身後粗糙的樹乾上,“只見過幾面。她是從前蕪漠國的小公主,從小就養在了我涅華國皇宮裡。到死,除了蕪漠國公主和國師亡妻之外,連個名字也沒有。”

  “她沒有名字嗎?”聽一個不熟悉的人緬懷死去的自己,這種感覺,不親自體驗一下永遠也不會明白。

  “肯定是有的吧。也許國師會知道,反正我們,只知道她是蕪漠國的公主,是國師的亡妻。”

  “既然秦大哥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又何苦為了她,及福於我?”

  “同為天涯淪落人。總該盡盡心才是。”秦風笑了笑,“就像你,雖然流放此地,也比她幸運的多。你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可是她,卻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送竹眨了眨眼睛,“活著,就是幸運嗎?有時,隻道是生不如死呢!”

  “是這樣。”秦風好像一點也沒有生氣,“對別人是這樣,但對竹兒來說,不是。”

  “哦?為什麽?”

  “因為你不一樣。”

  “哪裡就不一樣?”

  “因為,你會活的很好。以後相夫教子,兒孫滿堂。”

  “為什麽?”

  “為什麽?”秦風突然坐了起來,笑著打了一下送竹的頭,“因為是我說的!”

  哎?
  很快,送竹就發現了,說是放牛,其實自己和秦風好像什麽都不用做。

  而且,其它的犯人好像都很聽秦風的話,一口一個大哥,巴結的緊。

  “我們.不用乾活的嗎?”送竹有些不解。

  “有人愛乾就去幹。他們幹了活,就有飯吃,我們不必和他們搶。”

  “啊?”送竹很快就意識到情況不對了,“那你不要吃飯的嗎?”

  “要啊!”秦風滿不在乎的回到,“沒人會餓著我。”

  “啊?為什麽?”

  “因為這的官差頭子,以前是我的一個副將。被貶來這裡看犯人了。”

  這.果然,天無絕人之路。送竹還是相信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會照著一個人往死路上逼。

  “那,秦大哥,你怎麽不逃出去?”

  “逃?我為什麽要逃?”秦風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站了起來,“我逃了,不就是告訴別人我真的有罪?而且,我逃了,那些官差怎麽跟上面交代?”

  也對,送竹同意了秦風的想法。不過,如果可以,她是一定會逃的。

  “走吧,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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