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雲比想象中回來的慢了些,也許是累著了,疲憊的臉上縱然是看見喝了藥的重緣慢慢睜開了眼睛,也還是擠不出一絲笑意。
“雲兒.”
“沒事了。”月雲抱著重緣的上身,雙腿微曲墊在下面,好讓重緣能舒服些。
“為什麽?是誰要殺你!”
重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即使說了,除了帶給月雲煩惱,並沒有其它的任何用處。這讓二人一度陷入了沉默。
“不想說,就算了。我信你。”半晌,月雲終於開了口,“能不能走了?我扶你回去。”
看著今日的月雲格外的好說話,重緣點了點頭,支撐著爬了起來。
冬日乾枯貧瘠的山林裡,一紅一黑兩個身影,搖搖晃晃,一步一蹣跚,卻是點燃了一片寂靜的,最美的生氣。
“你還知道回來?”月雲打趣著問。
“不能.咳咳讓你找不到我”
“屍體也是算找到了?”
“屍體.也是回來了.”重緣語氣中帶著些堅定。
“是。屍體也是我的重緣哥哥。”
“嗯?”
“重緣。”
沒人知道重緣是怎樣奄奄一息回來的,也沒有人知道月雲是怎樣毫無武功救回重緣的。
一個沒有問,一個沒有說。終於,二人達到了之高無上的默契。
當然,生活重新回歸了愉快和平靜。
上次那個被打破的話題,重緣沒有再問,月雲也沒有再提起。
好像是被忘記了.也好像.是已經不需要語言的答案了。
那麽,重緣又做了一個決定。
一個一如既往不帶腦子的決定。
畢竟,月雲不可能一直待在這個山洞裡。病好了,就該出去走走玩玩。
所以,在重緣聽見,月雲想吃常樂鎮的糖葫蘆時,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
不過,不是現在。
重緣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
月雲的毒,還沒有解。
也許,這次回去,就回不來了。重緣想著,雲兒,也該好好的過自己的人生了。
鑽進山洞的細風卷的火光搖曳,內力緩緩的流淌,經過重緣的手心,流進月雲的心口。
月雲睡的好像並不踏實,眉頭微簇著,好像在做著什麽不知名的夢。
天色大明,重緣牽著顧好的馬車回來了。
一路顛簸,月雲很開心,那是重緣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了的笑容,眉眼彎彎,兩個若有若無的小梨渦,一切,都如同初見。
糖葫蘆比想象中的還要甜,尤其是月雲喂的,可是吃進心裡,就變酸了。
酸楚反了出來,一下子打的重緣眼裡泛出了紅意。
是真的,好想,再聽她喚一聲,重緣。
“好吃嗎!”月雲笑眯眯的問到。
“好吃。”
“好吃你多吃一點嘛!”月雲一臉的天真無邪,“喏,我再喂你吃一個!”
“怎麽今日這麽乖?”
“你不喜歡嘛~”月雲撒著嬌的挽起了重緣的胳膊,“這不是有求於你嘛~”
重緣破天荒的答應了,讓月雲一個人去街上轉轉。畢竟,現在有他陪著,月雲才會真的陷入危險。
而且
在月雲的身影,消失在了鬧市中時,重緣離開了。
這次是真的離開了。帶著慷慨赴死的決心,武功絲毫不剩的騎著高頭大馬,在回千秋歲的路上招搖過市。
涅華國終欽門
“公子!知道了!有消息了!”雪蓮女拿著信,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哪裡!”
天知道獨孤清這幾日究竟是怎樣守著情報網不眠不休的熬過來的,鷹都快熬死了,獨孤清卻還覺得自己能再熬熬。
“常樂鎮!常樂鎮!”
“走!”獨孤清一刻也不耽擱的朝著常樂鎮飛去。
沒有!沒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人呢!”獨孤清簡直是想殺了終欽門的廢物,常樂鎮挨著找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那個壞透了的紅衣女主。
“公子.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找.”
“嗯!”獨孤清猛地抬起頭,朝著雪蓮女指的方向看去。
洞天客棧?
獨孤清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食指和拇指交互摩擦著,一步一步的走進了洞天客棧。
“盟盟主!?”千嬌嚇了一跳,趕忙將獨孤清迎進了雅室。
“盟主?今日屈尊前來是?”
獨孤清此刻惦記著月雲,絲毫沒心思在這和千嬌冠冕堂皇的兜圈子,“清水司大司命,在哪?”
“這”千嬌神色微微一變,思忖了片刻,索性抬起頭,大大方方的回答了起來,“清水司,前大司命,自盡身亡。”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就靜止了,帶著所有美好的記憶,被永遠的封存在了這個冬末。
“你說什麽!”縱然是此時拍案而起,獨孤清內心也並不相信千嬌的話。
“盟主,請你稍等。”
沒多久,千嬌拿回來了一個木案,案子上擺著三件東西。
“盟主,大司命臨死前交待了,若是盟主前來,便將這個桃花玉鐲相還。若是瀾襄國國主前來,就把這個夜明珠與這個長命鎖一道相還。”
獨孤清的髒話險些脫口而出,這三件東西,跟他有什麽關系!“還有什麽話!”
“大司命沒留話.”
恍然大悟,她這是,什麽都不願意給自己留下了啊!倒是,一分一毫都不相欠了。
“大司命拿了你們洞天客棧的藥,你千嬌就拿了她的命!這生意,可真是會做!”
千嬌忽而笑了,反而挺直了腰板,“盟主可別這麽說,都是做生意的,誰也不能壞了規矩。就是皇帝老兒,也沒有強買強賣的理可不是?”
“那日是大司命自己找上門來,說是賠我一條命,讓我叫停了那枚誅殺令。她說第二日就賠命,可我當即就停了那誅殺令!”
“大司命豪氣,還沒等第二日,當晚就回來了,眼都不眨就將那毒酒一飲而盡了!這盟主要是怪罪,可實在就不講道理了!這可是大司命自己的選擇,您說是不是?”
是?還是不是?還有用嗎?
即便賠了命,她,也再不會穿著一身紅衣踏月而來了。不是嗎?
“屍體呢”
“大司命特意叮囑了我們,讓我們把她的屍體燒了,骨灰啊,隨風揚了。她說,她愛自由,不願意死後,再受束縛了。”
“當真.什麽話都沒有了?”
“盟主,是真的沒有了。不過大司命那天就住在東街那個客棧,來的匆忙,可能會留下些什麽東西,不如盟主你上那瞧瞧?”
世事總是無常。就像,本該死的月雲並沒有死,反而讓沒那麽無辜的重緣背了鍋。
又在所有人,包括重緣自己都認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月雲又重新站了出來,承擔了這拖延了多日的死亡。
而這一切,重緣都不知道。也算是,月雲死的如願了。
掌櫃的安安靜靜看著帳本。
“老板,前段時間有個姑娘,紅衣的,大概這麽高.”獨孤清手下筆畫著,“掌櫃的可還有印象?”
“有的有的!她那日還留下了一封信,遲遲也沒個人來取,我這才收到了今日。想來這位爺就是來取信的吧?”掌櫃的非常慷慨的從櫃台下找出了信封,客客氣氣的遞到了獨孤清手上。
“吾兄重緣
承蒙兄長所救,又得兄長多日關照,小妹不勝感激。只是,再回喧囂,小妹方覺塵世瀟灑之好。兄長,還是往日那個兄長,小妹,卻不是往日那個小妹了。
雲兒,早已成了月雲。今日一別,是去尋曾經夢寐的自由了,兄長若當真祝福小妹,便切莫再尋。今日一別,再無相見。小妹,望兄長事事順遂,一切安好。勿念。
令妹月雲”
最後一封信,也是給重緣留的!獨孤清不顧一切的拿著信朝千秋歲衝去,他要將這封信拍在重緣臉上!
他要讓現在風生水起的千秋歲大祭司親眼看看,這個紅衣女子,究竟為他付出了什麽!
事情的起因,就在月雲為重緣買藥的那一日。
依舊是那個因果。
如果重緣沒有為了保護月雲,而孤身引開那些人,就不會受重傷,在逃回山林的路上就昏迷不醒。
那樣月雲就不會為了救重緣而下山買藥,也就不會知道,重緣上了誅殺令,被江湖圍剿。
之後,月雲也就不會為了救重緣,故意說自己想吃常樂鎮的糖葫蘆,騙著重緣和她到了常樂鎮。
月雲說,想自己去街上逛一逛,重緣破天荒的沒有阻攔。正好,月雲走進了洞天客棧的大門。
也許這個世界上,知道是誰下的這張誅殺令的,也就只剩下月雲了。
千嬌非常爽快的答應了月雲一命換一命的要求,這讓月雲心中是十分安慰的。
月雲想了想,還是說要第二日再死,重新回了客棧。
是真的,還想再見重緣一面。
太陽漸漸落山了,月雲沒有等到重緣。月雲突然想到,如果見到了重緣,也就不能再有機會離開了。
他去了哪裡不重要,月雲知道,已經不會再有人對重緣下手了。他是安全的,就什麽都好了。
月雲留下了一封信,回了洞天客棧,永遠,消失在了洞天客棧。
“重緣!你給我滾出來!”獨孤清怒不可遏的衝進了千秋歲,曾經的風度翩翩早已蕩然無存。
“盟主?”識愁有些吃驚的看著獨孤清,“盟主,大祭司不見人,您”
“不見?不見我就打到他見!”
大概是盟主的身份,獨孤清來勢洶洶的衝進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找著,愣是一個敢攔的人都沒有。
最後,獨孤清終於在最裡面的屋子找到了重緣。
“盟主,要不,你先把信收著?”識愁在門口攔下了獨孤清,好像生怕獨孤清會惹了重緣,“這是大祭司給大司命的信。還要拖您帶去的。”
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麽好說的!獨孤清惡狠狠的打開了信。
“吾妹雲兒,見信如晤
吾此一生,罪惡無數。千錯萬錯,業障纏身。所有惡果,該由吾一人承擔。雲兒的心意,吾愧不敢當。
隻願,從此離開江湖,遠離喧囂,再不必違心順世,肝腸寸斷。此去一別,莫要再尋,今日便手書一封,將千秋歲交於雲兒的清水司。還望吾妹,多加費心。
望,吾妹,身體康健,日日展顏。
兄長重緣”
獨孤清愣了,輕輕的推開房門。
燦爛陽光映在了少年微笑著的面容上。
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
也許是透支的太厲害了,也可能是,功德圓滿,今生,再無遺憾了。
書信太短,記不盡來日方長。常樂鎮到千秋歲的路程太短,走不到白發蒼蒼。
總歸,守了初心,惟願他好,離別,了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