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位貴人出手相助，將你從牢裡撈出來的，而且昨天他已經罷了唐縣令的官，將他和張彪等人下獄，並查抄了唐家的家產呢。”翠翠如實答道。

  楊炎大為吃驚，兩眼一亮，“哦？有這樣的事？那那位貴人是誰？快說來聽聽，我也好去找人家道謝啊！”

  翠翠微微蹙眉，思忖著說：“我說了，你可別炸毛。”

  楊炎覺得好笑：“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為什麽要炸毛？”

  “因為那人就是皇上。”

  “皇上啊，我……”楊炎一時沒反應過來，待意識到什麽時，臉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什麽？你是說李珩？是李珩救了我？”

  由於太過激動，激動到霍然跳起，導致牽動身上各處的傷口，頓時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直流。

  “我嘞個去……”

  “你幹什麽？”翠翠趕緊扶好他，沉著臉責怪，“都說了你的傷沒好，不能亂動，怎麽這麽不聽話？快躺回去。”

  折騰這麽一下，楊炎渾身沒了力氣，就是想不躺下也不行了。

  見他額上滲出一層汗，翠翠有些氣惱，又忍不住心疼，掏出手帕來，給他擦拭，而後勸道：“我知道你還記恨皇上當年的所作所為，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更不願意欠他人情，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楊叔叔都已放下，你又何必再揪著不放？”

  “我爹放下了？”楊炎忍著疼睜眼問道，“他不怪李珩了？”

  翠翠笑言：“依我看，楊叔叔根本沒責怪過皇上，否則也不會這麽快就答應回朝堂。”

  楊炎再度遭到一擊，“還答應回朝？爹是腦子糊塗了不成，以前的事都忘了？還想再被追殺麽？不行，我得去勸勸他……”

  說著就要起身，但被翠翠及時摁了回去。

  “你可消停點兒吧，別折騰了，要是傷口再裂開，昨天的藥就白敷了，方才的藥也白喝了。”

  “我，唉……”楊炎一臉頹然，鬱悶地看著帳頂，氣憤道：“那個李珩肯定不安好心，否則怎麽可能親自到這窮鄉僻壤來？我爹也真是，難道就想不到嗎？怎麽還敢答應回去？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了！”

  翠翠雖然也覺得回去做官的決定有所不妥，但畢竟楊叔叔有他自己的考量，他們這些晚輩沒資格過問。

  “楊叔叔是個聰明人，你都能想到的事，他怎可能想不到？之所以這麽做，肯定還是想回去實現抱負的，畢竟他之前一直在朝中，鞠躬盡瘁十幾年，一心就想著為國效力，之前只是出於無奈，不得不隱居，現在皇上不追究，讓他有機會回去，他自然不會錯過，你應該多多支持才是，而不是給他添亂。”

  楊炎沉默著，兀自陷入沉思。

  “或許吧，或許是我反應過大了，說不定，那個李珩已經改好了呢？算了，且等著，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也明白，現在父親還活著的秘密已經暴露，李珩親自尋來，要想像之前那樣安穩過日子，是不可能了。

  “既然想清楚了，那就好好養傷吧，別再整么蛾子了。”翠翠拍拍他的手背，起身出了房間。

  楊炎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困意襲來，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又過了五天，楊志安一家人帶著楊炎回到家裡，而後收拾行囊，準備北上去帝都。

  這期間，李珩並沒有露過面，楊炎雖心裡不爽，有些話很想質問他，但一來還在養傷，不好去找他，二來，人家是皇帝，自己一個小老百姓，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娘，我爹真的要回到朝堂去嗎？您就不擔心？怎麽也不勸勸他？”

  顧知夏斜眼看他，“你現在說這些話好像有些晚了吧？我怎麽不勸，你怎麽不自己勸呢？”

  “我說話我爹不是不聽麽？”楊炎委屈道，“他還把我當孩子呢。”

  “那是因為你行為舉止都還像個孩子。”顧知夏把最後一點藥敷在他右臂的傷口上，拿來乾淨的繃帶，給他包扎好，“你爹做事有自己的考量，做出這個決定，不是一時衝動，用不著你來管。”

  “我也不是想管，”楊炎歎了口氣，“只不過，我擔心李珩那個家夥又憋著什麽壞心眼，將來對爹和咱們楊家不利。”

  顧知夏頓了頓，道：“應該不會吧，好了，自己把袖子放下來。”

  正說著，翠翠從外面進來，看著楊炎猶豫了一下，而後說：“皇上來了。”

  “他來了？來的正好！”楊炎當即起身，風一般地飄了出去。

  “楊炎，你別亂來！”翠翠有些擔心，“嬸嬸，您不跟去看看嗎？”

  顧知夏跟個沒事人似的，淡定道：“有什麽好跟的，這孩子莽得很，我去了也做不了什麽，由他去吧。”

  “可是……”可是萬一他跟皇上打起來怎麽辦？對皇上不敬，那可是大罪。

  翠翠想了想，還是追了出去。

  大廳裡，李珩正在跟楊志安說話，說到正愉悅之時，楊炎氣勢洶洶地跑了進來。

  他瞪著李珩，眸中怒氣湧動，卻不說話。

  楊志安輕咳了一聲，道：“快給皇上行禮，為何這般沒規矩？”

  “我有些話想問問皇上，不知道皇上可有膽子，單獨與我移步到後院說話？”楊炎用挑釁的語氣道。

  李珩挑了挑眉，覺得這小子倒是跟他父親性情大不相同，風風火火的，頗有幾分衝勁。

  “好。”

  “皇上……”楊志安擔心兒子沒個分寸，會動手跟李珩打起來，故而想阻止。

  但李珩卻製止了他：“兄長放心，朕自有分寸。”

  “爹放心，我也有分寸，不會傷到皇上的。”楊炎故意把“傷”字念得重了些，然後率先出門。

  楊志安不禁搖頭歎氣，這孩子這幾年一直是這個毛躁的性子，再不改恐怕日後要闖出大禍來。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那兩人才從後院返回，進門時，楊志安趕忙打量他們，衣裳頭髮等都有些亂，看來是動過手了，不過好在都沒有受傷的跡象，且楊炎雖然還是臭著一張臉，李珩卻依舊面帶微笑，還向他誇讚道：“令郎身手了得，小小年紀不簡單啊，將來若是有意，可入軍為將，說不定會成為大榮一代名將呢。”

  楊炎哼了一聲，一副傲然模樣，仿佛在說：“那當然，還用你說？”

  楊志安則瞥了兒子一眼，眉頭逐漸舒展，兩人沒鬧出什麽大事來就好。

  最終，楊志安決定在三天后啟程，除了年邁的楊張氏說自己經受不得長途奔波，於是留在鄉下生活之外，其他人都一同前往。

  原本是這樣定的。

  但到了啟程的前夕，翠翠卻突然來跟楊炎話別，並說：“楊炎，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不跟你們去帝都的好，祖母年事已高，一個人就在村裡，始終讓人不放心，我留下來照顧她。”

  “祖母有月兒和小丁他們好幾個人照顧呢，怎麽會不放心？再說，等到了帝都安頓下來，爹會派人來接她，這只是暫時的安排而已。”楊炎這個人，有時候遲鈍，有時候又敏銳得很，很快就能感知到對方的情緒。

  他認為，翠翠根本不是舍不得祖母，而是另外有心事。

  “多少人想去帝都生活，但都想不到呢，怎麽你卻完全相反？”他用開玩笑的口吻道。

  翠翠笑了笑，眼神閃避，低著頭說：“我只是更喜歡鄉下這種安寧的生活，帝都那地方繁華是繁華，但太喧囂了，我不喜歡。”

  “可你若是不去，以後咱們就見不著面了，難道你不會想我嗎？”某人很不要臉地看著人家問。

  “我想你做什麽？”翠翠扭過頭去，嘴角微微上翹，“我只會想楊叔叔和嬸嬸。”

  楊炎當然知道這不是真話，但也沒想非要逼她說，有些話心裡清楚就已經足夠了。

  “唉，有些人就是沒良心啊，看來這麽些年，我都白對你好了。”

  翠翠噗嗤一聲笑出來，睨了他一眼，說：“我就是沒良心，又如何？總之，這次我不跟你們去了，以後再說吧。”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楊炎看得出來她另有心事，卻猜不到那心事是什麽，他還沒這麽厲害。

  “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別管了，到了帝都，好好學些東西，別再像以前那樣魯莽了。”

  翠翠心下暗歎，她雖然生活在楊家這麽多年，可終究不是楊家人，而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她的出身根本配不上楊炎。

  本來她就因為出身而有些自愧不如，但因為楊家也只是平民，所以勉強能安慰自己，他們與自己沒什麽區別。

  可現如今楊叔叔回了帝都做官，身份非昔日所能比，楊炎成了真正的貴公子，她這個鄉野丫頭，跟他走在一起，完全就是高攀了。

  楊家人當然不會嫌棄她，可將來到了那是非之地，時間一久，難免被人說閑話，悠悠眾口，誰能堵得住？

  “好啊，你不去的話，我乾脆也不去了，跟你一起留下來，陪伴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