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掌櫃的話,瞬時令整個房間靜寂無聲,似如有銀針落地都能清晰聽得到。
站在牆壁夾層裡的韓薇兒和雲非月更是屏氣凝神,絲毫不敢錯過支言片語。
直愣愣呆怔半晌, 林玉竹才稍緩過神來。
她強抑住心頭的震驚和惶亂,乾澀的嗓音裡透著止不住的輕顫:“我敢肯定,自己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樣的話。您可有聽過我對您說過這樣的話麽?”
“那倒沒有!”於掌櫃斬釘截鐵的篤聲回道。
於掌櫃的篤定聲音,讓驚惶中的林玉竹心思安定了不少。
如此看來,這位於掌櫃還算是誠實之人。
她好怕,於掌櫃一口咬定自己曾對她這樣說過,那自己真的只能以死明志,來洗刷冤屈了。
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不時處於波峰谷底的複雜心緒,精致的五官散發出一股難言的氣勢,清朗出聲:“那您怎麽知道那些是我想要的?康王妃是位仙子一般的人物,我對她一向敬重有加,且是發自內心的敬重;對康王爺更是無一絲男女私情。幸好我與康王爺心底無私,所以並未有任何不當發生。如若真的發生了意外,您這樣做,豈不是將我推入了不仁不義的境地?”
這也是她的真心話。
人家康王爺和康王妃夫妻情深,自己羨慕和祝福還來不及哪,又怎麽會介入這種沒有意義的感情糾葛中?且自己與孫小胖,彼此心心念念,兩情相悅,如若真的發生了什麽,自己還有什麽顏面面對諸人?
於掌櫃聽罷,眉毛高高揚起,黑眸緊張的直勾勾盯著林玉竹,滿眼不可置信的脫口驚問: “難道你心中暗屬之人不是康王爺?”
“當然不是。我確已心有所屬,但我所屬之人亦心屬我,只是時機還未成熟,所以暫時未提及婚嫁之事。”林玉竹面色沉靜的篤定回聲。
現在她的心已基本安定下來,因為於掌櫃既已說出了並不是自己授意的,就等於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接下來要做的,便輕松多了。
於掌櫃隻覺得腦袋一陣嗡嗡作響,面色不時的青一陣,紅一陣,暗黑眸底漸漸攏起駭人的腥紅,十指緊握成拳一拍桌案, 冷哼一聲猛然站起身子。
從小到大,林玉竹都沒有被任何人呵斥過,更何況今日這樣寒戾的陣勢,更是見所未見!
她直接被於掌櫃的冷戾氣勢嚇到了, 一臉驚悚的望著於掌櫃,嬌弱的身軀不自禁的瑟瑟微顫起來。
韓薇兒聽到外面傳來猛然一聲響動,下意識的也被嚇得身子微抖了一下,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擔心林玉竹的安危,掙扎著想要離開雲非月的懷抱,準備往外衝。
雲非月聽出了外面只是手掌拍桌面的動靜,因此並不松手,反而加大力度錮緊了她,低低安慰道:“再等等, 林玉竹暫時不會有危險。”
韓薇兒聽他這樣一說,心思稍安了些許,聽話的停止了掙脫。
於掌櫃犀利的眸光從林玉竹驚恐萬狀的蒼白面頰掃過,才讓她從暴怒的心緒中稍緩過神來。
是啊,生氣有什麽用哪?無論是誰,都沒有明確告訴過自己,女兒心中暗屬之人是康王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魯莽而已。
還好,聽女兒的語氣,任何意外都未發生,這讓她充斥在胸口的怨怒之氣倒是消褪了幾分。若是真的發生了不可逆轉之事,自己豈不是無事生非,胡鬧添亂,不僅毀了女兒一生的幸福,還因此壞了江湖道義,那還不得愧疚終生啊!
她緩緩坐下身子,雖面色依然黑沉著,但投向林玉竹的暗沉眸光卻明顯溫緩了不少:“林小姐,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時不察,擅自作主,以致於差點釀成大錯,還望林小姐諒解。”
她現在細細回想起來才發現,整件事情似乎並不是單純的自己理解錯誤,還有別的誘因。這許多年了,韓少夫人一直用著冠芳齋的胭脂水粉,但在這之前,卻從未如此頻繁的見過韓少夫人的面。最近這些日子,這位少夫人卻借著買脂粉的由頭頻頻登門,並每次都是與自己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一陣兒後才離開。原本自己心中還暗自慶幸,以為這是老天成全,借此機會可以多了解一些女兒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隱隱感覺這位少夫人就是故意為之!甚至在自己還猶疑著林玉竹是不是自己親生女兒之時,是這位少夫人暗戳戳的告訴自己,這位林小姐的左肩處有塊五指形的大胎記,讓自己確認了, 林玉竹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無疑!還有她那些模棱兩可、欲言又止的話,如今想來,怎麽看都像是故意在往錯的方向引導自己!
可是即便想明白了又能怎樣哪?畢竟人家確實沒有明著說過什麽,一切都是自己胡亂臆想出來的。
所以,這件事兒,即便打掉了牙也只能往自己肚子裡咽,所有的錯,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的扛!
終於聽見於掌櫃出口講話了,且語氣比較平緩,韓薇兒那顆懸著的心才稍放了下來。
看到於掌櫃深邃眸底浮著無盡的懊悔,聽到她歉意嗔怪的自責語氣,驚恐萬狀的林玉竹也漸漸冷靜過來。
於掌櫃瘦削的面頰隨著歉意幽幽的話抽搐了幾下,落入林玉竹的清眸裡,令她突感莫名的有點心疼。
她長長的黑睫忽閃了兩下,婉言道: “既是您的無心之失,且未發生什麽,我自是不會怪您。只是事關康王爺和康王妃,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心存芥蒂?”
於掌櫃聽罷,臉色驟變,眸光緊張的凝盯著林玉竹,急聲問道:“康王爺和康王妃均也知曉此事?”
林玉竹沒有回話,只是迎對上她的暴驚目光,篤定的點了下頭。
於掌櫃抬手扶額,低頭陷入了沉思。
她是萬萬沒料到,這件事情竟是這樣一種結果,發展成這樣殘亂的局面!
現在大家既已都知道了這件齷齪之事,是時候有個人出面負責了!而這個為之負責之人,應當是自己,且只能是自己!
想到這兒,她緩緩抬眸,將目光投向林玉竹,澀澀一笑,喑啞的嗓音中透著些許自嘲味道:“也罷,事已至此,我也是時候給大家一個交待了。我雖並未包藏禍心,卻因一己私利,鬧得大家憂思重重,確是我一人之過。如今想來,我是自己把自己推入了不仁不義之境啊!”
她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奔著林玉竹依然略顯蒼白的臉頰而去,伸出一半,眸光流轉間,又硬生生收了回來,改路去輕拍了拍林玉竹的胳膊。
既已不再見,又何必再相認?!
“孩子,你很幸運,有疼你寵你的親人們!所以定要好好的、幸福的生活!如果康王爺和康王妃要追責,你隻管實話實說就好!”於掌櫃滿眼不舍的仔細凝眸看著林玉竹的臉,輕輕柔柔的聲音中夾雜著濃濃的疼惜慈愛。
然後在林玉竹還未再開口說話的時候,她急速收回了手臂,反手的一瞬間,手中已多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雲非月聽出了於掌櫃話音裡的不同尋常,他顧不得多想,一伸手推開了牆壁的暗門,整個人飛身出了夾層。
就在他飛身到了於掌櫃身邊時,於掌櫃手中的匕首已盡數沒入心臟。
在林玉竹和韓薇兒目瞪口呆的凝眸失神中,於掌櫃胸前的衣服已被股股鮮紅的血漬浸透,很快染紅了一大片,整個身體緩緩向地面倒去。
“不要啊——於掌櫃,您這又是何苦?”林玉竹緩過神來,嘶聲高喊了一句,向於掌櫃衝了過去,伸手拉起已倒地的於掌櫃,將她抱在懷中,杏眸中有淚不自覺的汨汨流淌。
韓薇兒也從瞠目中反應過來,從夾層裡急跑了出來,幾步就奔到了於掌櫃身前:“於掌櫃——”
看到從牆壁夾層裡突現的康王爺和康王妃,於掌櫃先是一愣,隨即眉目舒展開,緩慢卻清晰的說道:“王爺,王妃,都是我一時糊塗,險些釀成大錯,還請王爺和王妃千萬莫錯怪了玉竹,她一直都是個好孩子!”
韓薇兒急急道:“我們相信你定是有什麽隱情,所以才出此下策。我們不怪你!更不會怪玉竹!”
於掌櫃聽到韓薇兒的回復,釋然的一笑:“有王妃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說著話,她轉眸看向抱著自己的林玉竹, 吃力的抬起胳膊,輕撫上她淚流滿面的面頰,迷離的眼神裡透射著無盡的疼愛和不舍。
於掌櫃胸前的衣服已被鮮血浸透了一大片。不斷暈染的鮮紅,在她銀灰色的衣衫上,似開出了一朵令人眩目的荼蘼的花。
韓薇兒帶著哭腔的急聲喊道:“王爺,快救救於掌櫃!”
雲非月朝向她沉重緩慢的輕搖了搖頭。
“孩子,我已經很——很知足了。小心少——夫人——”於掌櫃用盡最後的力氣,在林玉竹耳邊說出這句話,終於不甘心卻再也支撐不住,緩緩閉上了眼睛。
“於掌櫃——”看到於掌櫃輕撫著林玉竹面頰的手,頹然垂下,林玉竹和韓薇兒同時嘶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