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陰沉沉的天氣。暗灰色的雲彌漫著整個空間,烏突突昏暗暗的天空比往夕低了許多,仿佛要墜下來一般,壓抑得萬事萬物都似凝滯住了,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生氣;拂不去的寒冷,夾雜在細刀般的風中,淡漠凌厲的在天地間肆掠著。
韓薇兒緊了緊身上的厚披風,把披風上的帽子又拉了拉,嚴嚴的遮住了上半部的大半邊臉。
她特意讓於閑和秋月遠遠的等候著,自己一個人過來的。這是件大事兒,她不想讓過多的人知道,主要是怕給別人添不必要的麻煩。
好不容易花了二個百兩大銀錠才打通了刑部大牢的守衛,腳步絲毫不敢怠慢的緊跟在牢頭的身後。
走到最裡面的一間牢房,牢頭用手中的鑰匙把如小兒手臂般粗細的鐵鏈緊鎖的牢門打開,低聲叮囑了一句:“有話快說,此地不宜久留。如若被上方發現,我們都吃罪不起。”
“好好好。”韓薇兒連連低聲應答,閃身進了牢房的門。
只聽身後“哢嚓”一聲,牢門又被鎖上了。
看這嚴陣以待的架勢,孫小胖是被當作重犯看押的無疑了。
一股潮濕陰晦的味道撲鼻而來,站在牢門處的韓薇兒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只見空蕩蕩的陰暗房間裡空無一物,只在靠近裡側牆角處的位置胡亂的堆放著一堆乾稻草,此時那堆亂蓬蓬的乾稻草上正倚牆坐著一個男子,單臂撐著腦袋支在曲起的大腿上,目光呆滯的看向一處,不知所思。
好不容易適應了陰暗光線的韓薇兒,凝眸仔細一看,此人正是孫小胖!她急走幾步奔他而去。
孫小胖感覺自己面前似多出一個人來,緩緩抬起頭,一臉麻木的看向韓薇兒。
“孫公子,我來給你送吃的。”韓薇兒把手中的油紙包遞了過去,故意稍大一點聲音說道。
孫小胖下意識的伸出手接過油紙包,眼底閃過一絲惑色,雖看不清來人的容貌,但這個聲音聽著怎麽這麽熟悉?
突然,他恍然大悟,驚喜得眸光頓亮著從地面一躍而起:“若——”
韓薇兒緊忙把手指放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孫小胖硬生生壓下了後面的話。
韓薇兒又上前一步,湊近他急急的低聲問道:“現在沒有太多時間浪費,所以要長話短說。我想知道你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兒,才被關到這裡來的。”
就如林玉竹所說,如若孫小胖真的並非良善之輩,做了惡毒之事,那就隻當從未認識他,讓他承擔他必須承擔的後果;但若他真是有不得以的苦衷,自己會盡可能的撈他上岸。畢竟在自己的認知裡,他不是一個壞人,且還有老娘要贍養,還有個聰明漂亮的小女子等著與他偕老。
孫小胖聞言,眸光中的驚喜亮光收斂了乾淨,面色暗沉了下來,微垂著腦袋,心事重重的低聲講述道:“若汐姐,前天晚上徐管家把我帶至後花園中的一處暗室,在那個暗室裡竟然藏著好多奇珍異寶,都是我父親生前——不擇手段取到手的。”
孫小胖語音稍頓,幽然的一聲長歎:“哎——我原本對綠蕊的話還處於半信半疑狀態,不肯相信我爹是她口中那種十惡不赦之人,但是有暗室裡這些東西存在,我已經不再心存幻想,對她的話不再有任何懷疑了。”
“然後哪?”韓薇兒急急問道。現在不是歎息的時候,沒有時間哪!
孫小胖抬眼看向她,原本萎靡的細長小眼中浮起堅定的光,沉聲回道: “然後我認真思索了一個晚上,最終還是決定要把這件事情公開出來。我想過了,雖我爹已逝,但是我作為他唯一的兒子,有責任替他承擔起他所犯過的罪惡。所以我就主動來了刑部投案。”
“你可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韓薇兒的嘴角不自主的抽搐了兩下,秀眉蹙了蹙。
如果真的如林暮然所言,那孫世明所犯的罪惡就不知道有多少樁,樁樁都慘不可聞,如果孫小胖真的要為孫世明的惡毒買單,那就絕無生存希望了,
“嗯。若汐姐,我已經想好了,無論定下怎樣的罪名,此事由我一人承擔。只求皇上能放過我娘和府裡的丫頭、小廝們,畢竟他們對此事真的一無所知,都是無辜的。”
孫小胖篤定的眼神和語氣,令韓薇兒不禁心中暗讚,沒想到原本還像個沒長大的稚子般的他,現在竟變得如此敢作敢為,如此有擔當!
水眸流轉間,突然想起別的事兒:“那個徐管家在哪兒?還有你母親,她又怎麽能受得了這個打擊?”
“我讓徐管家拿上一千兩銀子,囑咐他逃命去了。他都快六十歲的人了,大半輩子都跟在我爹身邊,自是什麽都聽我爹的,他也是做不得主的。至於我娘,我昨日來刑部之前,就將她送去東宮,和長姐住些時日,待以後她得知了此事,就只能靠她自己慢慢調解了。”孫小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說到母親的時候,他低低的垂下了頭,不自主的吸了吸鼻子。
韓薇兒聞言,又是一驚,剛剛還想著可以把罪名推給徐管家,畢竟這件事兒孫小胖真的一直不知情。可是現在,他竟然親手把當事人放跑了,隻這一件,都夠讓他喝一壺的。
“你倒是想得周全。”韓薇兒抬手扶額,無奈的苦笑著嗔怪了他一句。
可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徐徐圖之了。
韓薇兒溫言安慰道:“你且先安心在這裡好好呆著,不要亂想太多。待我出去後想想辦法。”
孫小胖聞聲,立時抬眸望向她,急切出聲:“若汐姐,不必白費力氣了,我既是投了案,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只求皇上垂憐,不要傷及其它人,我就真的死而無憾了。”
韓薇兒定定的凝眸盯著他數秒,才緩慢而低沉的說道: “生命只有一次,自是要好好活下去。如若你真的死了,那林玉竹怎麽辦?”
“她——她可還好?”孫小胖原本悲戚的眸光有明顯的波動。
韓薇兒眉眼輕挑著,加重了語氣,沉聲叮囑道:“是她來告訴我,你出事兒了。她還等著你出去後,迎娶她進門哪。所以這個案子在沒有定案之前,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好了,好了,時辰不早了,趕快出去吧。”伴隨著低低的催促聲音,牢頭打開了牢門的大鐵鎖。
“孫公子,那我先走了。油紙包裡是廚娘給你蒸的包子,是你最愛吃的全肉餡兒包子。”韓薇兒意味深長的朝著孫小胖使了使眼色。
然後轉過身,緊跟著牢頭出了牢門。
孫小胖目送著韓薇兒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又默默的坐回了原處。
想到韓薇兒最後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他打開手中的油紙包,急不可待的掰開一個肉包子,可是裡面除了肉餡兒,什麽也沒有。略一思索,他又接著掰開其余的大肉包子,終於在最後一個包子裡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娟秀的字體寫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隻這娟秀的字體,他都知道是誰所書。自從在平王爺壽辰那日第一次見到林玉竹,他就被她的清秀溫婉有所動容,因為在林玉竹的身子,他看到了綠蕊的影子,更令人驚奇的是,她們兩人所喜愛的樂器竟都雷人的相同!所以在後來的一些時日裡,他有事無事就愛去韓府轉悠一圈,名義上是找韓白亦,但晶亮的眸光卻總是有意的四顧探看,以至於後來韓白亦都看明白了他的意圖,還因此笑他膽小怯懦。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他後來再去韓府,總能見到林玉竹。雖開始沒有過密接觸,但是無論是幾步開外的溫婉招呼,還是隔著欄杆的回眸一笑,孫小胖都能明顯感覺到她清澄眸光中有著似和自己目光裡一樣閃亮的東西。這種感覺,令他更加心潮澎湃,心思高昂,林玉竹給了他在綠蕊身上沒能得到反響的癡戀回應。
後來他實在按捺不住,找到母親講了這件事兒,剛巧母親對這位林小姐也印象深刻。通過在風公府滿月宴和韓白亦大婚宴上所見,這位林小姐不僅姿容出色,且溫婉端莊。所以母親立時找到林玉竹姨母,提起了婚事,沒想到林玉竹也一口應了下來。就這樣,本來定好要在父親和二姐百日祭之後定婚,沒想到現在自己竟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
林玉竹那副嬌柔溫婉的神態立時湧入孫小胖的腦海。他是真的沒想到,依林玉竹那樣柔婉的性子,為了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名義上牽絆關系的人,竟能拉下臉去找康王妃求情,這得需要花費她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啊!
且知道自己如今處境如此,依然心心念念著,這份深情自己又怎敢辜負?可是不敢辜負,又能怎樣?
孫小胖瘦削的面頰止不住的抽搐著,實在忍俊不住,大口大口的咬著手中的大肉包子!心如刀絞著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