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的鵝毛大雪,皚皚銀白盡覆天雍城。
待民眾從酣睡中醒轉,推開門看到膝蓋深的積雪時,都是極其震驚的。
這是百年來從未見過的場景!
在震驚之余,趕緊呼兒喚女的起床清掃積雪。
徐徐升騰起的冬日暖陽,將溫煦投向大地。屋頂上的積雪,屋簷下的冰墜兒隨著氣溫的升高開始慢慢融化,漸漸形成水簾,如晶亮的珠串,閃著瑩動的潤澤,輕靈落地。
清掃完各自門前的厚厚積雪,閑散下來的街坊鄰居們自發的聚集在一處,紛紛各抒己見的談論著這場百年一遇的罕見大雪。
街角巷尾,頓顯熱鬧起來。
一個年青些的街坊腳步匆促的走近人群,怨懟的高聲說道:“定是因為康王妃被判了罪,惹怒了老天,所以才降下如此大雪!”
原本沸騰的人群,霎時靜寂無聲。
有人最先反應過來,立時驚問道:“你說的可是那位無所不能的康王妃?”
年青男子在眾目凝盯下走向人群,篤聲答道:“沒錯,就是那位給我們大家帶來無數益處的康王妃。”
在得到肯定答覆後,大家更是被震到瞠目結舌,全都不可置信的直愣愣盯著年青男子一瞬不瞬。
有人回過神來,急聲問道:“那個仙子一般的人物,怎的被判了罪?可有說因為什麽?”
“因為什麽,還真不知道!不過真可惜了那樣一位奇女子!”年青男子惋惜的答了一句,經過人群,沒有停留,繼續抬腳向前面走去。
人群沒有因為年青男子的離開停止評論,反而更加沸騰起來。
一個白發老太太惋聲歎息道:“哎——,康王妃那麽好的一個人,又能做什麽壞事兒哪?她給咱們帶來了多少好處啊!不說別的,隻說夏日用冰,以前的時候,皇室所用都極稀少,還要靠著冬日存冰;自她發明出硝石製冰後,我們平民百姓都用得起了。”
“是啊是啊,她還發明出羽絨製品,我們現在養的雞、鴨、鵝,可比以前值錢多了,日子明顯比以前好過了不少!”一個中年婦女亦附聲道。
“嗚呼哀哉!那樣一個文采斐然的奇女子,怎麽會做壞事?定是有人嫉妒她的才華,故意栽贓陷害!沒看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下了這場百年罕見的大雪借以警示!哎——”人群中一個看似儒雅的白胡子老頭,輕捋著飄然的長須,無奈的長長幽歎了一聲。
此起彼伏的議論與惋惜之言,似長了翅膀般不脛而走,還未到午時,便傳遍了天雍城的各個角角落落。
“我的孩子!”風夫人還沒等牢頭打開牢門的大鎖,隻輕呼一聲便忍不住哭出聲來。
韓薇兒聽到風夫人的聲音,急忙站起身子,隨即膝蓋處傳來一陣刺痛。
肉體的痛感加上心頭的傷感,令她亦不自覺的掉下淚來。
“母親!”韓薇兒輕喊了一聲。
風夫人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心疼得哭著說不出話來。
風滿樓亦眼裡含著淚水,將手中的大食盒放到硬木床上,強抑住心頭的悲痛,語氣中滿是疼惜的建議:“夫人,你不要這樣,免得孩子也跟著傷心。我們陪薇兒好好說說話,可好?”
“嗯——”風夫人這才松開緊摟著韓薇兒的胳膊,伸手輕拭著她臉上的淚珠,柔聲輕哄道:“好孩子,我們不哭。”雖這樣說著,她自己的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般止不住的往下淌著。
“嗯,母親,我們不哭。”韓薇兒也伸手幫風夫人輕拭著腮邊的眼淚。
緩緩半晌,兩人才終於止住了不斷淌溢的淚水。
“父親,母親,你們坐!”韓薇兒將慕容軒那件皮風厚披風扯過來,平展的鋪陳在硬木床邊,熱絡的招呼著。
“我可憐的孩子!”風夫人看到面對如此惡劣環境,依然能笑得出來的韓薇兒,不禁悲從心中來,又心疼得掉下眼淚。
風滿樓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風夫人的手臂以示安慰,卻轉眸看著韓薇兒,肉乎乎的圓臉上盡是嗔責之色:“你這個傻孩子,怎的就在卷宗上簽了名字?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嚴重後果?”
專心留意著韓薇兒事件的他,今日上午得到確切消息,說是康王妃對趙樸樹卷宗上的各種罪行供認不諱,且直接在上面簽了字,按了手印,當時他就慌了。
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明明都是趙樸樹胡編亂造的,雖那個星象、卦象的事兒不好說與康王妃有沒有關系,可是從本心講,這個丫頭又有什麽錯哪?
風夫人拉著韓薇兒的手,止住了淚水,哽噎著輕嗔道:“你父親埋怨得對,你怎的竟在上面簽了字?明明可以再拖一拖的啊,也好給你父親和你哥哥還有王爺他們點時間,讓大家想辦法救你出去!”
韓薇兒黑白分明的水眸不自主的閃掠過一抹苦澀。
拖定是拖不住的。她的膝蓋處現在已腫成碗口粗,裡面的刺痛感不時的牽扯得她的頭皮發梢都跟著疼。若是不在上面簽字,趙樸樹定不會善罷甘休,那個惡毒的家夥指不定還會使出什麽陰險狠毒手段哪。還不如主動點兒繳械投降,向那個姓趙的示下弱,服下軟,以免遭皮肉之苦。
另外,從內心角度講,她完全相信慕容軒的話。他讓她不要強逞口舌之能,讓她無論趙樸樹說什麽,都要先承認下來。所以,她絲毫沒有猶疑的照做了。
她堅信,她的白月光和雲非月定會想盡辦法救自己出去!
退一萬步說,在自己被處以死刑之前,他們還沒想到解救的辦法,那就死唄!大射手精神告訴她,死有何難!大不了脖子處多出個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不,又是一個陽光精致的小女子!
但這些不能向風滿樓和風夫人言明,隔牆有耳,被別人聽了去,那還得了?會壞了大事兒的!
韓薇兒水眸忽閃著,嘴角噙起絲絲澀笑:“父親,母親,我簽不簽都是一樣的。你們想,就算我硬挺著不簽,他們也定會把我打暈,然後將我的手印按上去。如果反抗與不反抗的結果都一樣,那我的反抗還有什麽意義哪?還不如少遭點罪,趁早認了的好。”
韓薇兒的話令風夫人和風滿樓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默契相對的眼神裡均透著無奈和了然。
“可是你現在既認了罪,我們便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是好了!”風夫人收回目光,疼惜的望向韓薇兒,眼底的淚又無聲的淌了下來。
韓薇兒伸手替她拭著眼淚,心疼的輕聲說道:“母親,不哭了哈。流淚太多了傷眼睛。你的眼睛裡全是紅血絲,定是昨晚一夜都未睡好。”
其實看到風夫人因心疼自己悲痛到淚流不止的模樣,她是真心不忍再對他們有所隱瞞。轉念又一想,所有事情都還是未知數,講出來反而不妥。
想到這兒,她強抑住都湧到了嘴邊的真實想法,微微勾起一抹笑,輕拍著風夫人握著自己葇荑的手,細聲勸慰道:“母親,我也不一定會死的。你不知道,我這人天生命好!就像上次落水,我以為自己肯定死掉了,結果睜開眼睛一看,竟來到了這兒,還遇到咱們這麽好的一大家子人,還有平王爺,康王爺,還有那麽多那麽多對我好的人!待到真正關鍵的時刻,說不定還會有這樣的奇遇哪!所以,母親,你定要放寬心,不要這樣憂思,要麽我會內疚的。”
“真是苦了你了。哎——我這個苦命的孩子!”風夫人抽噎著,伸出手指輕撫上韓薇兒的秀發,淚眼婆娑的接著說道:“要是真如你所說就好了。雖然母親不想讓你離開,但是更希望你能好好的活在這世上。”
“嗯,我也舍不得你們!”韓薇兒輕咬著下唇,眼瞼微垂著喑啞出聲。
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她倏然抬起小腦袋,篤聲叮囑道:“對了,父親,母親,我們最近一直在找一個臉上有大刀疤的中年男子,現在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若汐的下落。如果你們無意中見到那樣的男子,定要揪住別讓他跑了。”
“刀疤臉的男子?”風滿樓和風夫人聞聲,面色驟變,異口同聲急急驚問。
“嗯,現在若汐的所有線索,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所以要想找到若汐,定要先找到他。可是這家夥狡猾是很,我們天上地下的,都快翻找一個月了,也未見到他的絲毫蹤跡。”
“好,我們記下了。”風滿樓篤定的點了下頭,肉乎乎的圓臉上轉而浮現出無限疼惜之色,眸光深處的慈愛清晰可見:“你這孩子,一向如此心善護人。自己身陷險境,竟然還記掛著別人的事兒!”
“雖若汐的事兒不是因我而起,但我卻故意隱瞞了這麽長時間。在此,薇兒給您二老正式賠禮道歉,請父親,母親體諒!”說著話,韓薇兒站起身子,屈膝便要下跪。
風夫人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住了她,熱淚盈眶的輕嗔道:“孩子,你這樣做便不對了。我和你父親知道你們也是有苦衷的,也是為我們著想,怕我們因若汐的事兒著急上火;且你們一直在費心費力的尋找若汐。我們又怎麽會怪你哪?”
風滿樓輕拍著她纖瘦的肩膀,言辭懇切的道:“你母親說得對,這些本就不是你的錯!還是那句話,無論你從哪兒來,怎麽來的,這些都不重要。在我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好女兒!”
站在牢房的粗大柵欄前,望著風滿樓和風夫人相互攙扶著往外走,一直沒有回頭,那悲頹微勾的背影,那肉眼可見的肩背輕聳,韓薇兒知道,他們定已淚流滿面。
她再也忍不住心底的五味雜陳,有淚大顆大顆的無聲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