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竹眉眼含笑的將手中的竹籃遞給秋月,在矮腳圈椅裡坐下身子。
坐定後才發現韓薇兒面色泛紅,且額頭處還冒出些隱隱斑疹,她不由得心頭一驚,急聲問道:“康王妃,您可是身體不適?”
她雖沒有長過水痘,但前些天韓府裡那位小姨娘因此喪命,便聽丫頭們提起過,發病症狀就是身體發熱,臉上長紅疹。
韓薇兒從中午起,便感覺身體似有些發冷,還隱現昏昏欲睡之態。
被林玉竹這樣一提醒,竟感覺額頭處也有些微癢起來。她伸出指尖輕輕搓了搓,不以為意的輕笑著回道:“可能是這幾日一直在路上奔波,有點著涼了,確是感覺身體不太舒服。”
林玉竹聞言,面色驟變,倏然站起身子急急催促:“康王妃,您還是回府去好好休息休息,找個大夫好好診一診。”
雖被林玉竹的過激表情嚇了一跳,韓薇兒還是衝她感激的一笑,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玉竹你坐。咱們兩人都好久未見了,還有好多話沒說哪。再說,我只是略感不舒服,真的沒事兒。”
“不是,定不能當小事兒。康王妃,這次您定要聽我的,先回府去,找大夫好好看看。不瞞您說,前些日子,韓府裡的小姨娘就是因為出痘離世的,我聽丫頭們說過,病症便是身體發熱,臉上長紅疹。您可千萬不能馬虎大意了!”林玉竹不坐,反而伸出手拉著韓薇兒的身臂,堅持著要讓她回府找大夫。
看到林玉竹因擔憂,額角都滲出了微汗的急切表情,韓薇兒心中泛起N多感動。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林玉竹為什麽如此急切的讓自己去看大夫。
雖她從未見過出水痘是什麽樣的病症,但學過的歷史告訴她,鼠疫、出痘什麽的,一直都是令歷朝歷代古代人聞之色變的惡毒病種。
韓薇兒嫣紅唇畔輕揚,噙起一抹胸有成竹的安然淺笑,篤聲道:“玉竹,你大可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出水痘的。”
自己可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孩提時就已接種過疫苗。水痘神馬的,早在N多年前就已絕跡了。
“康王妃可是小時候出過水痘了?”林玉竹不懈的追問道,緊張的神色中透射著絲絲驚喜的微亮。
“嗯嗯。所以臉上的疹子定是過敏所致,絕不是水痘。”韓薇兒順著她的話篤定的點頭應聲。
“哦哦哦,那我就放心了。”林玉竹漂亮杏眸中的焦慮登時轉化為欣喜,緋唇輕揚著釋然的坐下身子。
韓薇兒黑睫忽閃著,想了好一會兒林玉竹口中的小姨娘,也沒想明白是誰。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問道:“小姨娘是哪個?我怎麽沒聽說過?”
“小姨娘是被韓大少爺收房的丫頭。不過前些日子出了痘,沒過幾天就命殞黃泉了。”林玉竹言輕語細的聲音中夾雜著絲絲憐惜。
雖那個嫣紅確實不招人喜歡,不僅好大張揚,更是對上面之人極盡討好之能事,對下人卻是尖酸刻薄無比,屬於典型攀高踩低的主兒。
但無論怎麽說,那也是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子,且還懷帶著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韓薇兒面色一怔,忍俊不禁脫口驚呼道:“啊?那豈不就是韓白亦的妾室?真是苦了毓婉!”
記得有個詞叫喜新厭舊,本來是個貶意詞,可是到韓白亦這兒,這個貶意詞都用不上了!
他和毓婉成婚也沒有多長時間,新人還沒變舊哪,就另有了新歡!簡直是貶得不再貶,渣得不能再渣了!
可憐毓婉那樣一個心思細膩,柔弱溫婉的小女子,定是日夜以淚洗面,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林玉竹微勾了勾唇角,面色溫緩的道:“說起來,對於小姨娘被收房事件,少夫人還真沒表現出反對來。且小姨娘發病那兩日,因為眾丫頭們怕被傳染,都躲得遠遠的,是少夫人為小姨娘端水送飯,親力親為的照顧著。現在韓府裡從上到下,大家都在誇少夫人不僅端莊賢淑,還長了一副菩薩心腸。”
韓薇兒泛著潮紅的面頰不自主的微微抽搐了幾下,沒有回聲,心裡充斥著對韓府之人的憎惡和對毓婉濃濃的憐惜。
她想起了那個強勢的韓家主母,依毓婉那樣柔弱的性子,定是拗不過那個厲害的婆婆和花心的老公,即便她提出反對意見,也沒有人會在意的,所以她也只能選擇不發表意見了。但她定一個人躲藏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裡,日日傷懷,淚流成河。
林玉竹端起面前的茶杯,眼瞼微垂著,若有所思的輕輕歎了一口氣,語氣中透出遮掩不住的憐惜悲憫:“哎——只是那小姨娘也怪可憐了些,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聽說把小孩子的衣物都準備好了,卻在下大雪那日,連帶著一起,被一把大火燒了個乾淨。”
韓薇兒頓時心頭一震,隨即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那可是活生生兩條生命啊,就那樣沒了?!
這樣看來,投胎這種事兒還真是個技術活兒,不能當兒戲,一定得看準時代才成,不能亂來。在自己生活的年代,怎麽可能會出現這種因出痘一屍兩命的慘況!
秋月和大林子的對話聲,瞬間把陷入壓抑沉靜氛圍的韓薇兒拉了出來。她強抑住心中還未平息的震蕩心緒,強擠出一抹笑:“孫公子可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前些天收到孫小胖寄給自己的信,在信中他講述了當地的惡劣疫情,慶幸的是幽冥宮的春妙手大神醫從此地路過;大神醫本就是心懷慈善、兼濟天下之人,看到當地瘟疫橫行,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診起了病;在她的診治下,當地疫情已大大緩解。
提到孫小胖,林玉竹的淨白面龐瞬間飛上兩抹紅暈,眉眼間噙起顯而易見的愉悅,落落大方的回聲道:“嗯,前兩日孫公子傳信給我,說是嶺南疫情已痊愈,得皇上恩準,已準備回城事宜。但路途遙遠,算來怎麽也得年後才能到了。”
聽到有好消息,韓薇兒緊繃的心情明顯好轉起來,泛著絲絲紅血絲的水眸透射出喜悅的亮光,衷心讚道:“真好!”
她喜歡看到一切美好事物。喜歡看到萬裡山河無恙;喜歡看到四季人間安暖;喜歡看到蝶櫻紛飛;喜歡看到善良開花;喜歡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
坐了這麽半天,林玉竹才終於想起正事兒來:“對了,王妃,我剛才拿過來的竹籃裡,都是些家鄉特產。有我娘做的蠟肉和蠟腸,還有一些別的,送來給您嘗嘗。”
“太好了!我最愛吃特色的東西!你娘對你真好,這麽遠的路,還想著給你送好吃的!”韓薇兒聞言,水眸頓亮,驚喜的聲音不自主的提高了好幾個度。
沒辦法,吃貨本色,想藏也藏不住!
林玉竹秀眉微動了動,不自禁的輕笑出聲:“王妃,您不知道,我娘竟然還給我捎帶了一碗她親自做的紅燒魚。”
當她和姨娘見到捎來的東西中,竟然還有一碗紅燒魚時,兩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來。姨娘更是笑稱,這麽大一個韓府,難道還會差自己吃的不成。
韓薇兒心底微動,水眸裡亦泛起趣笑:“你娘對你真好!”
這便是做父母對子女寵愛的萬千方式中的一種。
想起自己生活的時代,每過完節假日,那些依依不舍的父母們,便為即將遠行的孩子,塞上滿滿一後備廂的各色家鄉特產。這些東西不僅代表著家鄉味道,更裹帶著父母對孩子濃濃的疼惜和牽掛。
她突然想到了於掌櫃,那個盡自己所能,想要給女兒一份安暖,卻弄巧成拙的母親。
她亦想到風公府裡那些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家人們。每次回府,家裡人都會放下所有事務,全部圍著自己轉;風公爺和風夫人更是,但凡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東西,定會叫伊官給自己先送一份來。
這種親情關愛,是所有物質的東西都換不來的,彌足珍貴!
直至林玉竹從避風小築離開,她們兩人誰也沒有出口提到於掌櫃。
坐在馬車中的林玉竹,掀開車簾向外探看著,沉靜的眸光中透著微微迷離。
她幾次欲提起於掌櫃,想問問康王妃把於掌櫃葬在了什麽地方,也好在節前去祭拜一下。可是幾次欲開口,又幾次閉了嘴,她實在沒有勇氣。
因為對於掌櫃一事,她一直心懷著深深的負罪與愧疚。如果沒有自己一味隻想追問事由真相,於掌櫃便不會因此自責,也不至於因此自戕。
算來算去,自己便是那個害死了於掌櫃的罪魁禍首,還虧著於掌櫃至死都在維護著自己,為自己辯白。
韓薇兒斜靠在椅背上,想起林玉竹講到她母親捎來那碗紅燒魚雖笑謔卻飽含著濃濃幸福的神態,知道她定從小便生活到在這樣被母親寵溺的氛圍內。
所以她不敢提起於掌櫃,就是怕自己說至激動處,一時摟不住,將真相脫口告訴了林玉竹。如果林玉竹知道了真相,定會擾了她現在平靜美好的生活,不僅挽回不了什麽,還悖逆了於掌櫃的初心,又何必哪?!
她感覺有些口渴,坐直身子,伸出手臂去端面前的杯子,竟恍惚覺得眼前的杯子似出現了重影,身體也似冷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