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秋風輕拂,在風起的蕭瑟裡,紅葉染盡樹梢。
毓婉坐在樹下一動不動,靜靜凝聽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眉宇間緊鎖著濃濃的悵然。似水年華,濃濃憂思,恰似秋色盡染。一念秋風起,一念相思長,多想撿拾起時光縫隙裡散落的細碎美麗,赴一場你情我願的時光之約!奈何風吹葉落,一人瘦減!也不知這人間三千秋色,最終落於何處?是流雲煙水之畔,還是炊煙暮靄之中?是滿徑落紅的瑟瑟秋風裡,亦或是殘荷枯梗的瀟瀟秋雨中?
毓婉眸光微轉,幽幽的長長歎息了一聲,內心的翻湧悄無聲息,卻又一片狼藉,滿地灰燼。或許,這個季節就是自帶著這樣的黯然感傷吧!
“婉兒。”隨著一聲輕喚,走過來一位中年女子,懷中抱著一個漂亮花色的包裹。
“二娘。”毓婉從微微迷離中被喚醒,緩緩站起身子,輕回了一聲。
“這是幾年前就開始為你做的嫁衣,也不知道現在哪裡需要改動,我拿過來給你試一下,看看哪裡不合適,我再拿回去改一改。”徐氏把手中的包裹放在面前的白玉石桌案上,言輕語細的輕笑著。瘦削的淨白面龐上,已微染了歲月滄桑的痕跡,淺淺幾道魚尾紋刻在閃著溫煦眸光的眼角,塗著輕淺唇脂的嘴角也有了隱隱的溝痕。但得體的穿戴,挺直的腰背,優雅的行止,無不在說明著她的良好教養。
毓婉聞言,明顯一愣怔,她是真的沒想到徐氏竟早早給自己備下了嫁衣。自從被指婚後,還一直心中暗自悲傷著,人家女兒出嫁都是娘親把嫁衣做好的,可憐到了自己這裡,卻只能在外面買成衣湊合。
“來,婉兒,試一下。”徐氏指尖利索的打開包裹,將裡面的大紅嫁衣探手拿在手中。
毓婉抬眸望向她手中的嫁衣,不禁又是一愣怔,只見喜慶的大紅綢緞做底,上面用金絲銀線繡著各色吉祥圖案,細密的針腳,精致的圖紋,絕對是耗時耗力用心精繡上去的,絕沒有一絲敷衍的況味。
“多謝二娘。”毓婉清淺杏眸中有微光一閃而逝。
“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哎——”徐氏不自覺的輕歎了一聲。如果有親娘在,哪還輪得到自己來操心。
毓婉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想當年自己初見她時,她還只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兒,瘦瘦弱弱的。被毓子舒要求她對自己叫娘時,她卻執拗的大聲哭喊道:“我娘死了!她不是我娘!我為什麽要管她叫娘!”那瘦弱的小身體裡迸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刹時讓自己的心都疼碎了,緊忙出面打圓場。直到一年後,她自願親口叫了自己一聲“二娘”,至到現在。按常理,自己是續弦,毓婉是應該改口叫“娘”的,但是叫什麽又有什麽重要哪,一家人的和樂更重要。
“腰身這裡稍肥了一些,待我回去再改改。婉兒,你一定要多吃點東西才好,不能一直這樣瘦的。”徐氏柔聲叮囑道。她圍著穿上大紅嫁衣的毓婉,前後左右仔細的看了又看,只看出這件嫁衣的腰部略肥了一點點,細心的伸手把嫁衣的腰部按毓婉的身體尺寸折出一道痕跡。
“好,謝謝二娘。”毓婉清眸淡然如水,輕聲回道。眸光無意中掃到徐氏三千青絲裡隱隱夾雜著幾根白發,不禁心中微動,杏眸眼底閃過一抹濃鬱的複雜。
十幾年前,初見她時,還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子,姣好面容,眸光清亮。歲月流轉,隻十幾年的時間,就把想當初那樣一個豐姿楚楚的女子,凋零成美人遲暮的模樣。可是明明她才三十幾歲而已啊!如果不是嫁進毓府,如果沒有成為自己的後娘,如果……也許她的臉上正是如夏花般肆意綻放幸福光彩的年紀吧?
“隻腰身處稍肥了一些,別的都還好。婉兒,你好好看一看,別的可還有需要改動的地方?”徐氏認真的打量著穿在毓婉身上的嫁衣,唇角勾著滿意的淺笑。這可是她幾年前就開始準備的,一針一線都是用心做的,東西也都是用的最好的。這些年來,憑心而論,她用在毓婉身上的心思絲毫不比自已女兒的少。有些時候,毓子舒想不到的,她都會提醒他,讓他盡力做好一個父親應該做的。
“已經很好了。多謝二娘。”毓婉客氣的溫婉道謝,順便脫下了穿在身上的大紅嫁衣。
對於毓婉客氣疏離的態度,這麽多年,徐氏早已習慣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婉兒都要出嫁了。想當年,我剛入府的時候,你還那麽小。”毓氏接過毓婉遞過來的嫁衣,小心翼翼的疊放進石桌上的包裹裡,又仔細包好。
毓婉唇角微勾,卻沒再言語。她還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正好的日子,這個被稱為二娘的女子,一襲鵝黃羅衫,迎著輕柔微拂的風,衣袂飛揚;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在腦後隻以玉簪簡單的束起,隨意垂下的幾縷青絲,在風中微微擺動輕揚,襯著潔白瑩潤的嬌顏,靈動嬌俏;五歲的妹妹在她身邊歡快的跳躍著;父親毓子舒唇角高揚的望著她。這樣幸福溫馨的一幕卻深深的刺痛了她那顆稚嫩脆弱的心。如果沒有這個女子,父親又怎麽會忘記了自己的母親?就是這個女子,不僅取代了母親的地位,還取代了母親在父親心中的位置!以至於後來整個毓府再也找不到母親曾生活過的任何痕跡,除了祠堂,除了自己的內心深處!
徐氏拿起石桌上的包裹,溫煦眸光投向毓婉,柔聲問道:“婉兒,你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沒有,時間匆促,一時之間,有些我可能沒想周全的,你直管說出來。”
徐氏的話瞬時拉回了毓婉飄飛的思緒:“差不多都備好了,也沒有別的要準備的,謝二娘掛心。”
“好,那我就先回院子了。你有什麽想要的,直管來找我就好。”毓氏淺笑著。
“好,二娘慢走。”毓婉唇間噙起若有似無的清淺笑意,婉聲回應。
“小姐,夫人對你真好!沒想到竟這般用心,嫁衣都早早替你做好了。”丫頭若竹走過來,語氣中滿滿的羨慕,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毓婉緩緩抬眸淡瞥了她一眼,朱唇嘴角微動了動,卻沒發出隻言片語,暗灰瞳仁漸漸成墨,蒙染上一層讓人看不透的迷霧。
毓子舒踏進臥房的門,見徐氏還坐在桌案前縫著嫁衣,他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身子,疼惜的輕嗔道:“這麽晚了,怎麽還在縫?小心熬壞了眼睛。”
“還有一點兒就完工了。今日去找婉兒試了一下,腰身處有點不合適,略肥了一些,需要改動一下。”徐氏頭都沒抬的溫婉淺笑著。
毓子舒凝眸看向她,看到她眼角處浮現的淺淺魚尾紋,不由得心生愧疚的低語道:“這麽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想當年,她一個正值青春韶華的姑娘家,硬是頂著家裡人的反對,給自己作了續弦,成了一個孩子的後娘。這麽多年,她不僅事無巨細的照應著府裡的各項事宜,還細心體貼的照顧著毓婉。即使毓婉一直稱呼她為二娘,但她卻從沒為此耿耿於懷過,反而還勸慰自己要多體諒一下女兒的脆弱。
徐氏這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溫暖眸光,唇間掛著笑輕回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呀,怎麽還能說得上辛苦二字。”
“想我毓某人也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得你這樣的賢妻為伴。”毓子舒欣慰的唇角輕揚。眸光流轉間,又想起了別的事兒,不自禁的幽然一聲輕歎,意味深長的低緩出聲:“哎——只是我這身體——實在是委屈你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自從次女毓敏五歲那年生過那場大病被確診後,他應該是跟著上火,竟也生了一場大病,臥床數日。雖後來身體沒什麽大問題,但某方面一直抱恙。雖也私下找太醫,找街面上的大夫,甚至找江湖郎中都看過,藥也吃過不計其數,但卻都無濟於事,絲毫沒有起色。
徐氏聞言,淨白面龐立時飛上兩抹紅暈,嬌羞的眸光躲閃著,低低囁嚅道:“我們是夫妻啊,怎麽能說委屈?無論有什麽事情,自是要共同面對的。”
遙記得那年的驚鴻一瞥,這個儒雅溫潤的男子就深植於心。雖做了繼室,且無論自己怎樣努力,也走不進毓婉的心,但是這個男子知道她所有的努力和不易,給了她所有的理解和疼惜,所以又怎麽會委屈哪?!
毓子舒伸出手,輕撫上她的秀發,眼眶有些微微濕潤。是啊,這世間所有的遇見,都不是偶然,所有的相濡以沫,都必須經得起歲月冷暖的熬煎。一份好的感情就是細水流年裡的歲月靜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煨出來的細碎;是淺淡時光裡滋生出來的簡簡單單的幸福;是我與你相互對望著,在彼此身上看到的美好,從此眼波流轉,無懼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