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聶鴻志快要閉眼的時候,上邊突然“轟隆”一聲,接著斷壁碎屑劈啪地向下滾,臭水也猛地湧灌而來,各種聲音摻雜在大雨裡。
這聲音太動聽,太美妙了,簡直是比他那個丫頭唱歌跳舞時手腳上的鈴鐺響都動聽。
聶鴻志幾乎要喜極而泣了,他聽著蕭遠秋被吊上去,壓著他的重物也在禁軍齊聲吆喝裡被抬開。
臭水已經灌到了聶鴻志的半腰,他移著手臂,喊道:“救、救我,救我——”
霍長澤俯瞰著聶鴻志,大雨衝刷著,聶鴻志陡然升騰起一股寒意。水驟漲到了聶鴻志的胸口,霍長澤卻仍然沒有拉他一把的意思。
大有看著他死的意思,隨後他聽見唐安南的聲響。
“膽子不小,帶人出來,你想死嗎?”
“霍長澤,唐安南……”聶鴻志含恨咬著字眼,那水倏地漫過他的腦袋,他奮力掙扎著,嗆著髒水,撲騰著求生。
等到聶鴻志被拽上去時,已經被淹得滿口臭水。
他在霍長澤提他時,狠狠摳著霍長澤的手臂,狼狽地伸頸,喘著息低聲說:“去你娘的老兒!”
霍長澤翻手一把將他摁下去,聶鴻志扒著泥,口鼻皆是泥沙,這窒息感迫使著他全力扒扯,卻無法撼動霍長澤的鐵臂半分。
“還有力氣說話。”唐安南湊近過來,“多摁會。”
霍長澤有殺機,唐安南也有。但卻不能真的摁死他。後邊的人沒撤完,蕭遠秋出去時也還是清醒的。
霍長澤提起他的後領,俯首森然道:“再說一遍給我聽啊。”
聶鴻志哆嗦著嘔吐, 臉色白得駭人。後邊的楊林見勢不好, 趕忙涉水來阻。霍長澤松開手,看著聶鴻志被抬上轎子。雨還在下, 大小官員哭聲一片, 追著蕭遠秋的轎子, 蜂擁向宮門。
易景山的鞋都跑掉了,提著袍子, 氣喘籲籲, 還不忘哭喊著“陛下,陛下啊”。周圍的人都大同小異,唯獨范興朝端莊不改, 跟著轎子一路跑回宮。
都跟著號喪呢?
唐安南一身素白在水裡被泡得發黑,腳也沒直覺了。
這才過去多久,半年時間想不到回來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查清楚,讓我知道那個人,廢了他。”
霍長澤握住她發涼的手,眼神低沉:“廢了他怎麽夠?挫骨揚灰才夠。”
唐安南笑得開心:“夫君這麽生氣?”
霍長澤意亂情迷地望著她:“一回來讓我娘子真的辛苦,怎麽能放過他呢?”
早就候著的太醫們慌忙來迎, 兵荒馬亂地繼續往宮內跑。安姳素服來接, 一見到渾身是血的蕭遠秋,眼淚就往下掉。
太后由陸娉婷攙扶出來,對楊盟語氣不善地說:“你急便罷了,怎麽叫一群老大人也跟著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又淋著雨, 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豈不是雪上加霜!快讓他們慢些。”
錦衣衛嘩啦啦地跪下,楊盟說:“微臣罪該萬死。”
“趕緊讓人備湯發衣,”太后對大臣們說,“哀家見諸位的赤誠忠心,很是感動。如今皇上已經回宮,急也不能急在這一時。天這樣地冷, 大夥兒都去旁殿裡避避風,喝口熱湯,不要在這個關頭病著了。”
群臣叩首謝恩。
太后又道:“元輔與內閣及各部大人進來說話。”
匡倝不在,他留在了江東大街,跟著霍長澤一起疏通官道。
後成弘品階低,也跟在後邊,替匡倝抱蓑衣。
唐安南畢竟是郡主,那裡敢讓她下水,就在旁邊看著,順便讓人去準備湯藥,這麽大的雨,還有這麽亂的官溝,不生病就怪了。
蕭蘭佐不在這邊,他在那邊,剛得到妹妹回來的消息就被這大消息壓製住了。
霍長澤滿頭滿臉都是水,料峭寒風吹得周圍的人都發顫,他卻毫不受影響。
適才挖人,那將近一百斤的重物是他獨個兒抬起來的,這會兒用帕子纏著虎口,臉色很不好看。
“低窪處住的都是貧苦人家,有個破木搭建的屋子住不容易,如今聽著要拆,十有八九都不同意。”匡倝赤腳泡著水,把濕透的官袍掀起來塞在腰間,說,“今日隻淹了江東大街,那是因為江東大街緊靠著江東河,這雨要是不停,總督,明個兒別的街也得漲水。”
“把水引下去,房屋都得衝破,不能住人的。”
“朝廷要是願意給拆屋子的貧苦人家挨個補貼五兩銀子,他們都是情願的。”釗陽宗半身泥,說,“郡主,他們就是為了有個地方住,只要肯補貼銀子,那就不是事兒。卑職倒覺得,阻礙疏通的是些大宅子。那宅子個個都違規擴建,為爭搶幾寸地方,私底下打得頭破血流的事情也不少。如今讓他們拆,憑著五兩銀子,誰願意把好端端的宅子給捅穿?敲門人家都不應!”
“那麽多人,錢雖然可以給,但他們願意走嗎?”唐安南並不覺得,補貼錢就有用。
“補貼怕是談不攏,”匡倝久經官場,對裡邊的門道清楚得很,說,“戶部肯拿銀子出來賑濟災民,那已經是看著元輔的面子,這筆錢到時候還要另算,再各家補貼五兩銀子,他們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戶部拿不出這麽多銀子的,郡主,他們不會批條/子的。”
“大人,別怪我大老粗講話不好聽,都到了這個關頭,怎麽還惦記著銀子呢!”釗陽宗胸口起伏,“這水一漲起來,等死了人,搞不好要發疫病的!那會兒就是留著銀子也沒用了!”
“不要急,”後成弘抬手安撫大家,說,“你是不清楚這個帳,戶部也有戶部的難處,他們倒也不是真的吝惜這筆錢,臨近都察,把這事兒辦漂亮了,他們心裡也踏實,面上也光鮮,何樂而不為?但為什麽不肯辦呢,就是因為囊中羞澀嘛!”
“郡主離開慶都半年,如今回來,也算是過去半年之久,不知道這欠的錢有多少。”
這筆錢若是拿出來應了急,再過段日子又是各地春耕農時,去年受災的地方顆粒無收,地方報上來,戶部要參酌著給地方撥銀子,讓受災的地方府衙或是布政使拿錢去臨省豐收的地方買種子,這是幾十萬人吃飯的大問題。
國庫裡的錢,他們哪敢輕易動?
違章擴建,吞佔官溝的事情真的追究起來,是該論罪的,朝廷還沒罰他們,怎麽能反而給他們掏銀子?
這事情要是不捋清楚,後邊我們都察院是該彈劾他們戶部的。
後成弘有讓人平靜的能力。他說的都是實話,不是為著偏袒誰,而是問題就是這麽個問題。
他們指望郡主,可是郡主拿不出這麽多錢來。
就算是拿得出來,又憑什麽呢?
一缺錢就找郡主,郡主又不是搖錢樹,朝廷分文不給就算了,還要郡主倒貼銀子,這誰願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