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南實在想不通，蕭遠秋為什麽要出去玩，剛好臨江口也塌了。

  這樓，已經死了不止一個像蕭遠秋這樣的人了。

  包括那個意外死去的丞相，至今都沒有找到刺殺他的人是誰？
  郗歡傷養好了，抱著唐斯悟過來，唐安南抱著他，有點沉了。

  “是不是癢的太好了，怎麽有點重。”

  唐安南抱著手酸。

  郗歡接過來：“郡主，回來以後，唐斯悟還要不要，繼續放在……”

  “沒事。”唐安南抱著他，幾個月了，重了些，眼睛也能睜開看人了。

  “……”

  “郡主，小孩子已經到了認人的年紀了，郡主要繼續養著嗎？”

  “……多管閑事。”唐安南冷冷地說，“不該問的，別問。”

  蕭遠秋從不與人談及生母， 因為那是他的夢魘。

  他羨慕過明月公主的生母，只不過入宮沒多久，就已經是皇后了，而他生母林氏沒有嬪位， 是個卑微的宮娥，檔冊裡潦草地寫著姓林， 別的什麽也沒有。

  蕭遠秋尚在繈褓中時， 青帝的生母江氏就把他抱入自己宮中， 但僅僅是給口飯吃，給身衣穿的照顧。他如今之所以這麽不學無術， 是因為該上學的時候， 誰也沒記著他，他把時間都用來跟太監玩兒了。

  因為沒人管，他就是個沒人管的的雜種。

  他沒有母妃， 他只有個奶娘。

  奶娘是青帝貼身太監的對食， 慣會勢利眼， 苛待蕭遠秋，把他每日收拾得表面光鮮，回到屋子裡，他卻經常餓醒。蕭遠秋跟哥哥告過狀， 青帝發作了貼身太監， 貼身太監就回去打罵奶娘， 奶娘翌日就冷眼冷飯伺候他，沒動過手，可嘴巴比刀子還利，割得蕭遠秋不敢再跟人提。

  他正經話還說不利索的時候，粗鄙髒話先學了一堆。

  曾經，羨慕過明月的母親，青帝的母親，為什麽他的母親是這樣一個人。

  奶娘給他講，他生母是宮裡邊的下賤貨， 因為暗結珠胎，被原先宮裡的娘娘拘在院裡調養。說是調養，幾年也跨不出門，病得半死不活，整日還妄想著能跟兒子見見面、說說話。

  蕭遠秋五歲時，玄帝帶著明月來江氏宮裡考青帝的功課，父子對答的時候，蕭遠秋捏著蛐蛐跟人玩兒，被玄帝看見了，叫到跟前，那是他第一次跟親爹面對面。

  第一次見到明月公主，蕭姝然。

  玄帝問他些字。

  蕭遠秋掌心裡捏著蛐蛐，不敢看玄帝，話也講不漂亮，結結巴巴的什麽都不知道。

  明月就說：“他怎麽不上學堂？”

  玄帝覺得他蠢笨，五歲了，話不會說，禮也做不全，縮手縮腳，沒有一點天潢貴胄的氣勢。

  明月卻說，他應該好好學學。

  蕭遠秋很想和玄帝講話，但他害怕，他覺得這不是他爹，他甚至在那漫長的詢問裡，哭了起來。0他這一哭，玄帝便徹底厭棄他了，第一次也就成為了他與玄帝的最後一次。

  可是，這不是與明月公主最後的見面。

  等玄帝走了，蕭遠秋才發現自己掌心裡的蛐蛐在不知不覺中被捏死了。

  明月給了他一方帕子，沒說幹什麽，應該就是擦掉蛐蛐了。

  青帝覺得這弟弟太沒出息，他那會兒身體還好，是太子以下最得寵的皇子。

  他可憐蕭遠秋，便求了玄帝，開始帶著蕭遠秋上學。

  蕭遠秋認識了兄弟們，但他們個個都是錦衣玉食，蕭遠秋逐漸發覺那都不是他的兄弟。

  除了明月，他們嘲笑他，他們講禮儀，他們摁著他行禮。蕭遠秋不懂，他見兄弟不需要下跪磕頭，可兄弟們這樣教他，他這樣做的時候，滿殿太監宮娥沒一個人來攙扶他。

  但是明月會教訓他們。

  那個時候沒人不怕明月公主。

  即便是太子見到明月公主，都要恭恭敬敬地，那時候他聽見有人說，如果明月公主是個女兒身，如今簡單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只有太子和明月公主還有青帝在的時候，大家才能兄友弟恭。

  蕭遠秋什麽都不會說，也沒人說，他逐漸不再按時上學，對青帝耍滑頭，裝病賴床，能不去就不去。

  青帝覺得他是個朽木，教不了，掰不正，便也漸漸作罷了。

  明月還想試試，可是蕭遠秋直接跟她說，我不學，對你更好。

  明月便不再說什麽。

  有一回蕭遠秋跟太監鑽狗洞，他鑽過去，小太監們就捂嘴偷笑，給他甜食房的糖吃。他像條尋食的小狗，被那幾顆化掉的糖哄得搖尾巴。

  他在那狗洞裡，得到了很多沒吃過的東西，也在那狗洞裡，看見了他娘。

  蕭遠秋不認得林氏。

  太監攛掇著蕭遠秋，喊林氏“孱頭病鬼”，蕭遠秋就衝林氏啐唾沫，喊她孱頭病鬼。林氏倚著壁望著他哭，蕭遠秋覺得這女人好生古怪，看得他心裡發毛，看得他也想跟著哭。

  回去之後奶娘又罵蕭遠秋，蕭遠秋半夜想撒尿，聽見奶娘跟那攛掇他罵人的太監偷情。他撒完尿，踢著夜壺，被兩個人抓了個正著。

  奶娘害怕蕭遠秋跟別人講，那夜之後塞給了他好些糖，再也不罵他了，整日恨不得把他抱在懷裡哄。糖有好多種，蕭遠秋舍不得吃，就每日跟在青帝後邊，叫哥哥吃，跟在明月身後叫，但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青帝的身體逐漸不行了，最終病得連學也上不了。

  江氏查宮裡頭的飲食，什麽也沒查出來，整夜對著青帝流淚，太醫來來去去，青帝卻再也沒好起來。

  奶娘也不再給蕭遠秋糖了，蕭遠秋吵著要，奶娘就給他說，那東園裡邊住著的孱頭病鬼因為挨過蕭遠秋的罵，要向人告狀，不許蕭遠秋再吃糖了。

  蕭遠秋一直惦記著。因此恨著那病女子。奶娘又說，蕭遠秋想要再吃糖，就得給江氏告狀，說先前的糖都是那病女子給的。

  蕭遠秋不敢對江氏說，便偷偷地告訴了青帝，青帝臥在榻上看著他，那一刻蕭遠秋覺得他哥哥像父親。

  夜裡蕭遠秋被叫醒，奶娘領著他出門，他在正殿裡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他在垂簾後，看見人影憧憧，青帝擁氅臥在榻上，衝他招手。

  蕭遠秋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