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執負手而立,視線在店內環顧一圈,而後重新落回掌櫃的身上。
他歪了歪頭,有些不解:
“老李,我記得芳化齋從前可不是現在這副光景。”
李掌櫃聞言本就有些彎著的背更往下折了一些,一眼也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慕容執名下產業眾多,往常他總會抽些時間,半是遊玩半是視察地到鄰國的城鎮中逛一邊他手下的店鋪。
綏陽城中就李掌櫃的所知,除了芳化齋是慕容公子手下的鋪子,鎮上的逍遙酒館也是慕容公子的。
而據上回慕容公子來綏陽城,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四年前的芳化齋斷然不是如今這副門可羅雀的光景,偏生這回慕容公子記性極佳,即便手下的鋪子多如牛毛,卻仍是能毫不費力地記住這些店鋪的信息。
例如四年未見,慕容公子卻仍能記得喊他老李。
李掌櫃誠惶誠恐道:“慕容公子……沒有記錯,這,芳化齋近來是有些困難。”
慕容執道:
“哦?說來聽聽,是什麽情況能讓從前只要一開門店內就被客人們擠得沒處站的第一點心齋變成這副模樣?”
李掌櫃額間沁出些冷汗。
慕容公子的語氣越平淡,他心中就越沒底。
他緊張的抬手擦了擦額間的汗,站在面前的男人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壓迫:
“慕容公子,先坐,屬下跟公子一一說來。”
李掌櫃說著便要使喚身旁的夥計去給慕容公子張羅間雅間或是找個好位置坐坐,話還沒出口,便聽慕容公子哦了一聲,直接邁步走向櫃台那,一撩衣擺坐了下來。
他隨手抄起桌上的帳本看了起來。
李掌櫃的剛抬起來要指著夥計去做事的手瞬間顫抖了起來。
該死!目前這生意本就不好,再讓那帳本被慕容公子看了,那還得了?!
李掌櫃忙幾步走過去,張口辯解道:
“公子,這,最近不景氣,年關剛過,客人們家中都囤了不少甜食,所以近來人才會少了些……”
慕容執骨節分明的手指隨意的翻了兩頁帳本,聞言撩起眼簾,靜靜看著李掌櫃,直看得李掌櫃心跳如雷,才淡淡開口:
“老李,我可不太喜歡撒謊的人。”
李掌櫃呼吸一窒,片刻後終於在慕容執如有實質的壓迫下丟盔棄甲了。
他閉了閉眼,硬著頭皮道:“是……公子,那屬下便說實話了吧,其實,是因為古鏡酒樓的出現,客人們都跑那去了。”
李掌櫃的說著說著忽地有了底氣。
是了,他怕什麽?
芳化齋向來按著慕容公子所說去經營,生意本應永遠居高不下,若不是古鏡酒樓,若不是那個姓沈的女子,芳化齋何至於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
慕容執眯了眯眼,語氣不辨喜怒:“古鏡酒樓,同芳化齋有何關系。”
關系可大了!
李掌櫃的此時心中充斥著對古鏡酒樓的埋怨,一時也顧不上心中對慕容公子的敬畏和忌憚,憤憤不平地回道:“古鏡酒樓的掌櫃的原本是月牙酒樓的女安保,不知怎麽地忽然就做出了糕點在月牙樓賣……”
“旁人都說她的糕點比咱芳化齋的好吃,客人便都跑到那去了,屬下見那女子的確有幾分能力,便想著將她招來芳化齋,哪知無論屬下給出多麽好的條件——”
李掌櫃添油加醋道:“人家就是瞧不上咱芳化齋,怎麽都不肯來,後來那女子便自己開了酒樓,芳化齋的生意便越發難做了。”
慕容執手肘抵著櫃台,曲起食指在在桌面上敲了敲,片刻後才道:
“果真?那女子是瞧不上芳化齋?”
李掌櫃對上慕容執仿若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本要信誓旦旦說出的話在喉嚨口轉了幾圈,終究是沒敢說出口,再開口時,語氣便有些弱了下來:
“若不然,為何那女子怎麽都不肯來芳化齋?那時屬下可是告訴她,無論她要什麽,只要芳化齋給的起的都會給她,月錢也必然比人家月牙酒樓要高,可那女子每回都拒絕了。她……”
慕容執抬了抬手,止住了李掌櫃接下來的話。
他撐著櫃台站起身來,邁步向門口走去,隻丟下一句晚些再來,便出了門去。
李掌櫃看著慕容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身子陡然一松,一屁股坐在慕容執剛剛坐的位置上。
夥計看了看門口,又看了看心有余悸的掌櫃,走過去小聲道:
“掌櫃的,慕容公子會怎麽做?”
夥計前兩年來的芳化齋,從前也只是從掌櫃的口中和旁人描述聽過關於慕容公子的事,並沒有真正見過他,所以此時隻覺傳聞中有些鐵血手腕,向來以利益為上的慕容公子同剛剛那位面容俊美的男人有著很大的區別。
他不太能理解為什麽掌櫃的會對那慕容公子這般敬畏甚至畏懼。
李掌櫃剛平複下劇烈的心跳,聞言猛地抬起眼來,不輕不重地扇了一下夥計的腦瓜子,斥道:“你一個小小夥計,打聽這麽多幹什麽!”
夥計嘿嘿笑著摸了摸腦袋,並不怕李掌櫃這沒什麽怒氣的訓斥:
“這不是好奇嘛……”
李掌櫃沒好氣地瞪了夥計一眼,心中卻逐漸有些快意。
他抬眼望向門口,道:“公子向來不樂意看到手裡的生意被別人搶去,此番……那古鏡酒樓應當得吃吃苦頭了。”
夥計撓了撓頭,也跟著李掌櫃一塊笑了起來。
慕容執出了芳化齋,候在門口的兩名男子便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同他一塊坐上馬車。
馬車直奔鎮上的逍遙酒樓而去,馬車內兩名男子先下了馬車,一轉頭看見同剛剛的芳化齋一樣生意蕭條的逍遙酒館,眼皮便不由地一跳。
慕容笙下了馬車,抬眼看了面前逍遙酒館的牌匾,眯了眯眼,邁步走了進去。
鎮上這回人挺多,看見一面容俊美,氣質上家的貴公子進了逍遙酒館,都不由的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有懷春的少女見了,默默地改了原本要去別家酒樓用飯的決定,跟著那貴公子進了逍遙酒館。
逍遙酒館一樓寬闊的大廳內寥寥坐著幾桌客人,從前館內當門面的夥計就有六個,到了這會兒也被裁減到了三個。
這回正動作緩慢地收著殘桌,如今客人越來越少,他們動作再慢,館內的空桌子也足夠進來的客人坐。
掌櫃的坐在櫃台上,百無聊賴的隨手撥弄著算盤,忽地從門外小跑進來一個人,館內夥計都認識他,這是平時總負責給酒館跑腿的小廝。
夥計們繼續低了頭慢吞吞地收拾桌子,小廝一路小跑去櫃台那邊,一迭聲叫道:“掌櫃的掌櫃的!不好了!”
周掌櫃本就心情不佳,被這催命似的嗓子嚷得心頭火起,抬起頭來罵道: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叫魂呢你!”
小廝一路奔來累得口乾舌燥,咽了咽口水,隻覺嗓子都要冒煙了,卻顧不得其他,忙飛速說道:
“掌櫃的,慕容公子要來了!”
周掌櫃不耐煩道:“天王老子來了都……”
他眼珠子一瞪,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見鬼似的:“慕容公子?!”
有離得最近的客人被周掌櫃這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頻頻回頭看來。
小廝見周掌櫃終於上心了,好歹松了口氣,飛快地跟他說明情況:
“方才慕容公子剛去了芳化齋,李掌櫃便讓我趕緊回來通知掌櫃的一聲,慕容公子估計很快便會過來,掌櫃的要做好準備。”
周掌櫃焦躁地抓了把頭髮,看著眼下館內少的可憐的客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廝忽地傾身過去,附在周掌櫃耳邊小聲說了什麽,周掌櫃眼底精光一閃,方才焦躁不安的心緒漸漸平穩下來。
他道:“回去讓李掌櫃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小廝點點頭,從後門離開了。
周掌櫃捏了捏手,飄忽的視線落在動作慢吞吞的夥計身上,大跨步走去,抬手一人賞了一個腦袋瓜子:
“蝸牛都沒你們慢!動作利索點,慕容公子要來了,誰敢給老子在公子面前丟面,誰就給我卷鋪蓋回家去!”
三名夥計聞言齊齊一驚,其中一名夥計最甚。
他五年前就待在逍遙酒館了,自然見過來綏陽城視察商鋪的慕容公子,可那會兒逍遙酒館生意可好了,雖比不上人城裡的月牙酒樓,卻也是這方圓百裡人們都愛上的館子。
哪像如今……
周掌櫃話裡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成分,夥計們一掃剛才蝸牛般的速度。三兩下收完了桌子,齊齊就位,以最好的姿態迎接逍遙酒館真正的東家。
不一會兒,門口緩緩走進來一個一身玄衣的男子,閑庭信步,姿態優雅,桃花眼中卻冰涼涼一片,毫無笑意。
一早就侯著的周掌櫃一見來人便親自迎上去,到了人家身前,點頭哈腰道:
“慕容公子。”
慕容執嗯了一聲,將館內蕭條的景象盡數收入眼底,徑直向前,拐進櫃台那,一掀衣擺坐下去,卻並沒有跟剛剛在芳化齋一樣看一眼帳本的打算。
周掌櫃雖然剛剛就知道慕容執會過來,此時見著他坐在櫃台裡,身前就放著那記著一點可憐數目的帳本,仍是有些心驚肉跳。
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公子有一丁點想算算帳本的打算,也沒有開口問點什麽的意思。
周掌櫃滿腹打好的草稿在這片詭異的沉寂中越發沒了譜,他硬著頭皮再等了片刻,終於敗下陣來:
“慕容公子,你……沒什麽想問屬下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