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雲淮定了定神，就著沈寒瀟說的那句話回道：“如此說來，寒瀟更無需對我言謝。你退了銀兩回來，那剩下的那些錢，即便沒有我的人過去，寒瀟也同樣能賣到那個價錢，不是麽？”

  雲淮說這話的原意原本依舊繞不開沈寒瀟退錢回來，跟他客氣生分的事，然而說著說著，他卻又忽然覺得自己這話有理可循，他似乎……真的沒幫上忙？
  想到這，雲淮最初只是點鬱悶的心情倏然加深了。

  雲淮平時慣常都是一副淡然的，泰山崩於頂仍不形於色的模樣，即便他心中正好一通胡思亂想，卻也只是眸光微沉了一些，從神情上並沒能看出什麽異樣，因而沈寒瀟也沒能看出，雲淮說這句話時，心裡已經在想他是否不僅沒幫上什麽忙，反而還給她添亂了。

  若是此時冬刃在這，知曉了自家將軍心裡想的什麽，定然要忍不住在心底腹誹吐槽一通。明明昨日雲淮讓冬刃準備但衣遇閣競拍的時候，他心裡門兒清，讓冬刃過去是為了震懾一些背地裡想耍什麽花樣的人——樹大招風，沈寒瀟一屆女兒家，在魚龍混雜的綏陽城裡做生意，若她做的生意中規中矩，同大多數人開得那些小店面一般，倒也沒什麽。

  然而沈寒瀟開的是酒樓，酒樓這樣的地方本就水深，沈寒瀟卻不僅開了，還開得如火如荼，生意火爆得不行，甚至在短短時間內就一躍成為城裡數一數二的酒樓。

  無論是冒尖的酒樓，還是沈寒瀟以一女子的身份，支撐了龐大的古鏡酒樓這一現象，都無疑大大吸引了城裡人的注意，更何況古鏡開業當天，還有那翁家的千金到場去鬧事，之後又有城主大人親自過去替古鏡酒樓解圍。

  也因此，之前這件事出來之後，才回接連半個月成為城裡人茶余飯後的談資。

  事實上，像沈寒瀟這樣，身為女子卻做起生意的人並不少，但像沈寒瀟這般能將生意做到這份上的卻並不多見……就說那月牙樓對面的那家酒樓，身為那酒樓掌櫃的王凌燕，為了讓酒樓能更好的生存下去，不也得去尋求城主大人的庇護麽。

  因而沈寒瀟若是從一開始就沒個人在身後撐腰，不說她完全沒可能會走到今天，就說可能性——她會有一半的可能性，被那些眼紅的、心懷不軌的人拉下馬，讓她的生意做不下去。

  所以，冬刃從雲淮讓她去衣遇閣的時候就想明白了這一點，而當時雲淮也透露過一字半句，他的打算的確如冬刃所想。

  然而此時此刻，雲淮卻陡然忘記了自己原先的打算，只是為了讓寒瀟往後無論是在布莊或是衣遇閣，走的路都能更長更遠，替她掃除一些障礙而已，他反而陷入了一個死胡同，開始認為他的這位安排事多此一舉，或許還讓寒瀟為難了，只是寒瀟心情好，沒有同他直言，還反過來謝他。

  所謂關心則亂，雲淮卻是太過在乎，導致思緒受製，平白把自己折騰了一遍。

  正當他心中胡思亂想之時，一隻纖長白皙的手忽然出現在視野中，這隻手裡握著筷子，正把一塊蒸的肉質飽滿的排骨夾到他碗裡。雲淮微微一愣，抬頭看去，便見沈寒瀟笑著道：“我謝十三的又不是這些錢。十三讓冬公子過去，一口氣喊出一百兩，讓客人們都好聲震驚了一通……我也想不到，原先杜掌事還說要叫人過來抬價呢，冬公子過來，正好幫了我們的忙。”

  雲淮眉頭微微舒展，正要說些什麽，又見沈寒瀟用下巴指了指他碗裡的排骨，道：“邊吃邊說，冷了不好吃。”

  雲淮聞言不自覺地笑了一下，卻並沒立刻吃，而是往盛著蒸排骨的瓷盤裡，精準地挑了快肉最多的，一看就鮮嫩香甜的排骨給她，才聽話地低頭吃起自己碗裡沈寒瀟夾過來的排骨。

  沈寒瀟倒是真喜歡那壇酒，一口接著一口喝，甚至都顧不上配點菜吃，不過雲淮夾過來，她還是放下了酒碗，轉而吃起排骨。

  排骨肉鮮嫩，一口咬下去，嘗到了甘甜的醬汁香，沈寒瀟吃完了一塊排骨，便要繼續跟雲淮說什麽，剛抬起頭，卻見雲淮突然傾身靠過來。她抬頭抬得突然，兩人一下子距離得極近，兩張臉近在咫尺，幾乎呼吸都交纏在了一處。

  沈寒瀟呼吸陡然一緊，她覺得一定是酒精在作祟——否則她怎麽突然間心跳得為麽快？
  ……他突然湊過來想幹什麽？
  難道……是想親我？
  沈寒瀟直覺不可能——發展不可能這麽快。

  雲淮也因為她突然抬頭愣住了。

  他一向知道眼前這人皮膚好，長得也好，哪哪都好，過去也不是沒有近距離觀察過，然而此時此刻，或許是因為她抬頭抬得太快，令雲淮來不及做好準備，因而當她那雙微微帶著錯愕的，仿若受了驚得眸子落入他眼中，看見面前的人因為面對意外狀況，而稍稍張開的紅唇時，他竟是幾欲克制不住，想要就這麽低頭吻下去。

  兩人就這般大眼瞪小眼，沈寒瀟最初的心慌意亂過去之後，見雲淮靠過來之後就沒有了下一步動作，心中自然知道她那猜想是完全不可能的。她心裡真定了一些，卻也因為自己心中下意識產生的，以為雲淮是想吻自己的猜想而感到有些羞窘，同時還有些惱。

  她惱這會兒又不是在學武功，雲淮既然對她無意，為何要忽然湊這麽近，不知道男女有別麽？

  沈寒瀟心裡這麽想著，眉頭便不由地一皺：“十三？”

  雲淮陡然回神，目光瞬間從她的雙唇上移開，腦海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驟然被打散，一瞬間緊張得幾乎要跌坐回去。

  好在雲淮這些年在戰場上，在朝堂上練就的處變不驚的本事也不是虛的，因而他一息之間便快速調整好了狀態，把下意識要往後挪的身體保持在原地，而後抬起手，神色鎮定地，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地把手湊到沈寒瀟右頰邊，拿手裡捏著的帕子輕輕抹了下她嘴角邊。

  下一瞬，純白的帕子上多了點深色的汙漬，他將帕子亮給沈寒瀟看，道：“沾了點東西。”

  沈寒瀟：“……”她的臉倏然飄起一陣薄紅，心底已經咆哮開來了——自己怎麽這麽不小心……好丟臉好丟臉……她居然還以為雲淮是想親她……果然是在想屁吃……

  她尷尬羞窘之余，想同雲淮說往後有這種事讓她一個人來就行了，轉念一想，她這麽說出來，又似乎太過客套了，想了又想，她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雲淮心裡也正亂著，自然也沒能留意到沈寒瀟極力掩飾的慌亂。他拚盡全力才讓自己不再去想方才腦海裡浮現出的畫面——

  在剛剛那一瞬間，在看到寒瀟泛著水光的、飽滿的雙唇時，他腦海中已經出現了自己吻上去的畫面，甚至還在想，寒瀟的唇吻上去，定然要比看起來還要柔軟……

  雲淮放在餐桌下，置於膝上的手猛然握緊，指尖陷進掌心的柔軟裡，好讓自己克制克制，莫再胡思亂想。

  沈寒瀟發現氣氛好像有些詭異，半晌清了清嗓子，道：“額……咱們方才聊到哪了？”

  雲淮聞言抬頭看了看她，看見她的嘴唇時，又忙低下頭去夾菜，聲音卻是平而淡的，讓人絲毫聽不出他的情緒：“寒瀟方才說，冬公子過去，正好藏了你的忙。”

  沈寒瀟急於讓話題回到正軌，聞言忙接道：“對，就是這個……”

  她見雲淮在低頭吃涼拌，撲通撲通狂跳的心臟也漸漸落回原處，伸手再給自己倒上酒，端起來抿了一口。

  “還有，因為冬公子之前就去過一次古鏡酒樓，那會兒還幫古鏡解了圍，許多在場的客人都對他有印象。而今日他來衣遇閣，其中便有客人認出來冬公子。”

  雲淮聞言撩起眼皮，也漸漸被沈寒瀟的話吸引，心情倒平靜不少，見她一口一口地飲酒，便端起自己的酒碗，伸到她身前去跟她碰碗。

  沈寒瀟：“……”

  完蛋了，她完蛋了。就連這個簡單的碰碗的動作，她居然都覺得像在喝交杯酒……

  沈寒瀟看了眼雲淮正正經經的神色，隻覺羞愧地想捂臉。

  她掩飾性地低下頭去喝酒，一邊在心裡狠狠唾棄了自己一番，才繼續道，

  “所以，十三讓冬公子到衣遇閣，讓其中一些認識冬公子的人都知道，還有人……在給我撐腰，這樣，旁人即便是要動什麽小心思，也得掂量掂量著。是不是，十三？”

  雲淮眨了眨眼，這才想起來，他的確是這麽打算，也是這麽安排的……

  他不由為剛剛在糾結自己有沒有幫上寒瀟的心情感到哭笑不得，同時，卻又因為沈寒瀟這樣清晰明了地看出了他的打算，也這樣直接同他提了出來，而漸漸升起一股愉悅之感。

  他薄唇輕輕往上一勾，神情因他這一動作而變得有些柔和，眼底也盛了溫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