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本應如趙嬸預料中自然而簡潔的紋路拚合之後，竟是變得僵直了起來，整體看上去說不出的突兀。

  沈寒瀟道：“阿嬸如若不信可以再多試幾次。”

  趙嬸此時還有些恍惚，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犯這樣的錯誤，這讓趙嬸心頭忽然湧上一股無力感和不自信，難道她並不適合接這份活兒嗎？

  沈寒瀟看趙嬸臉色，多少能猜出她心中想什麽，笑著搖了搖頭，怕她再多想下去，便接著道：
  “也是這布拚接起來會不太自然，單論嬸子做出的這些紋路來看，已是讓人賞心悅目了，只是還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罷了。”

  趙嬸勉強定了定神，咽了一下喉嚨，抬起頭來，眼裡還是有些驚疑不定。

  她將手裡的布遞給沈寒瀟：“沈丫頭，你覺得要怎麽改才更好一些？”

  “末端這裡的紋路可以往左邊再調一些，接上去的紋路轉個圈再回道這裡，估計會合適一些，嬸子可以試一試。”

  趙嬸聞言有些錯愕，再看向沈寒瀟時，眼裡已經沒有最初看沈寒瀟時對她能力不信任的神色。

  即便她還沒試，卻也基本能從沈寒瀟的描述中想象出這些紋路按她所說的改過之後的樣子。

  也許不僅是更好一些，而是好了幾倍。

  但出於她剛剛還對自己的能力盲目自信，趙嬸生怕那塊布被剪壞了，還是依言找了塊粗布按沈寒瀟說的重新試做。

  結果出來後，明明只是做了一些細枝末節的調整，整體上的效果卻如趙嬸和沈寒瀟所料要好上許多，自然又美觀。

  趙嬸眼裡露出了欣賞之色，想到自己一開始還覺得沈寒瀟估計會對針線活兒一竅不通，不禁有些羞愧：

  “沈丫頭你真厲害，做了多久針線活兒了？”

  沈寒瀟的手指撫摸著粗布上的暗紋，還挺滿意，聞言答道：

  “不曾學過。”

  趙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道：“怎麽會？沈丫頭你這眼力，一下子就找出這些針線的缺陷，怎麽會不曾學過，沈丫頭，你莫不是在騙嬸子吧？”

  趙嬸說著眯了眯眼，露出了些不讚同的神色。

  沈寒瀟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想有基礎啊，可就她這耐性，哪裡能拿著根針一針一線地做活兒？
  “嬸子，真沒騙你，從前沒人教我針線活兒，我想學也沒得學，現下不過是平時在鎮上和城裡，看多了那些有錢人家穿的衣服，便有了些想法而已，若要我自己動手拿針，肯定是不如嬸子做的十分之一的。”

  趙嬸聞言有些訕訕，暗道自己多嘴，平白戳了人家痛處，忙拍了拍胸脯，像一開始一樣跟沈寒瀟保證道：

  “行！那沈丫頭往後想學針線活兒就盡管來找嬸子，嬸子一定把會的都教給你！”

  然而沈寒瀟並不是很想自己做針線活兒，聞言撓了撓鼻子，不置可否道：“再說吧。”

  趙嬸便也沒再多說，喜滋滋地放下手裡那塊粗布，又去那別的想好的花樣試驗品來給沈寒瀟看。

  有的花樣令沈寒瀟看了都十分驚豔，有的有些小瑕疵，沈寒瀟看出來了便乾脆點出來同趙嬸說，一番討論下來，趙嬸無端覺得自己反而是在跟沈寒瀟學本事。

  衣服上的裝飾花樣終於談妥，便可以直接縫製在那兩塊布料上了。

  沈寒瀟看著趙嬸將一塊布料小心翼翼地抱過來，開始按沈寒瀟要求上的尺寸裁剪布料，待剪到領口處時，沈寒瀟忽然攔住趙嬸的手，
  “嬸子，往下再剪一些，剪到這裡。”

  她說著以手指做刀尖，對著布料虛虛一劃。

  趙嬸一看，想也不想地否定道：

  “不行，這樣剪了領口就歪了，不像樣。”

  時下無論男女，領口要麽是圓的，要麽就是層層疊疊的v領，或是直接扣到脖子上擋住皮膚的領子，而沈寒瀟想讓趙嬸剪的領口，並不是這三樣中的任何一樣。

  沈寒瀟知道自己只是這麽一指，趙嬸自然想象不出來剪了會是什麽樣子，便接著道：
  “不是歪了領口，而是要設計一款新的樣式，裁剪之後，領口會延伸到這裡——”

  對著未成品的衣服做模擬終究沒什麽效果和說服力，沈寒瀟便乾脆單手指著自己，把她想象中剪出來的領口位置指給趙嬸看，又比著另一邊，道：
  “剪出來的領口會落在這個方向，便可以在這一邊做上衣扣，衣扣不用多，兩個就行，因為衣服是灰色的，紋路是暗銀色，衣扣便可以挑選跟紋路相同的銀色，可以提升這件衣服的亮色。”

  趙嬸聽得一愣一愣地，卻好歹聽進去了一些。

  她平時也不是沒做過衣扣，但她做的衣扣基本都是縫在袖口或是脖子上的領口的，還從沒在沈寒瀟指的那個地方縫過。

  她試著想象一下按沈寒瀟說得這個裁發做出來的成品——

  容她想象貧瘠，仍是沒能想象出來會是什麽模樣，只是覺得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但沈寒瀟剛剛露的那幾手又不得不讓她質疑自己的判斷，或許沈丫頭說得可行呢？
  沈寒瀟繼續道：“這樣做出來的衣服可以讓穿上的人更添溫和儒雅的氣質，只要扣子縫好，便沒什麽大問題的。”

  “沈丫頭，這個裁法也是你從城裡學的麽？”趙嬸只能想到這個原因，否則這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製作方式，沈丫頭總不可能是憑空想象出來的吧？
  沈寒瀟的確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她是從電視上看來的，平時就覺得那些演員們穿上這類型的古裝特別有氣質，溫和儒雅的，只要五官端正的男人穿上去都不會太難看。

  但是那時電視上的古裝，電視裡穿這種衣服的朝代也並不是眼下的這個朝代，也許之後的，也許是平行時空，總之很有可能，這個朝代的人並沒有見過電視劇裡那種古裝。

  而電視劇裡那些古裝也大部分是造型師們設計，只是在其中加入某個時代的服裝設計元素而已，並不能真正算是古裝。

  因此沈寒瀟只能模棱兩可地回道：“從前見幾個公子哥穿過，流氓混混穿上去都秒變儒雅書生，絕對好看。”

  沈寒瀟的一系列形容聽得趙嬸又懵又好笑，無奈的搖搖頭：

  “你啊……”

  她嘟囔道：“嬸子從前怎麽沒發現丫頭這麽有趣呢……”

  “啊？”沈寒瀟故作沒聽見。

  趙嬸聽沈寒瀟說見別人穿過，才總算放下心來，雖然還是有些不確定剪出來成不成樣子，但總歸是有人穿過的，應當便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沈丫頭說了，穿的還是公子哥呢。

  有錢的公子哥們慣會享受，會穿些不一樣的樣式也是正常的，是她自己孤陋寡聞了。

  然而趙嬸如果知道，她接下來做的這件衣服，將會是這個時代第一件“歪領口”風格的衣服，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還引起了一大波潮流，那她下剪刀剪布料的手，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麽穩。

  趙嬸按著要求上的尺碼，再結合沈寒瀟指的位置裁剪領口，因為從未剪過這樣的領口，趙嬸生怕剪歪了把好好的布料剪毀，因此剪的格外專注認真，手都不敢抖一下。

  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沈寒瀟也不好再打擾趙嬸，讓她大半夜地還要趕工做衣服，想要離開，但看趙嬸現下這極其上心的模樣，又怕她會在她走後熬夜趕工。

  想了想，沈寒瀟便讓趙嬸拿了張紙過來，她好畫一下領口的圖案給趙嬸看，免得趙嬸縫領口的時候想岔了。

  然而筆一觸上白紙，沈寒瀟就發現，自己真的是個名副其實的畫渣。

  未免畫出來會讓趙嬸的思路更亂，沈寒瀟看趙嬸還在專心致志地縫紋路，不敢出聲打擾她，便悄悄走出門去，回到自己家求雲淮幫助了。

  雲淮剛在院子裡練完劍，說是劍，其實不過是他從廚房灶台下抽來的一根細長的木柴，卻硬生生在他手下舞出了殘影。

  他聽到門口動靜，停下動作，運動了半天氣息卻半點也不紊亂，語氣極穩：

  “事辦完了？”

  目光一轉，又輪到沈寒瀟手裡拿著的紙筆上，很快便又反應過來，笑道：

  “有什麽要畫出來的嗎？”

  沈寒瀟反手關上門，對雲淮豎了個大拇指：

  “知我者，十三也。”

  雲淮眼角眉梢動了動，染上了幾分笑意，整個人的氣息瞬間柔和下來。

  “進屋裡說吧。”

  沈寒瀟屁顛顛地跟著他一塊回屋裡。

  “領口確定要這麽做？”雲淮也曾見過宮裡那些娘娘們為了吸引皇上注意力，讓繡坊的織工們挖空心思做出的那些新樣式，可按沈寒瀟描述的，這是給男子穿的衣服，他倒還從未見過男子穿這樣領口的。

  他皺了皺眉：“是誰要求你這麽做的麽？”

  “客人沒要求，不過我曾經看過別人穿這樣的衣服，很好看，”沈寒瀟搖搖頭，繼續說出剛剛應付趙嬸的那一套說辭：
  “只要穿上它，流氓變書生，惡棍變公子，相信我。”

  雲淮歪了歪頭，對沈寒瀟的這副說辭保持跟趙嬸一樣的態度。

  但到底雲淮也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衣服，並不難想象出沈寒瀟描述的那款樣式的衣服。

  他手腕動了動，一件男式常服很快便出現在他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