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王進還是將他想要訂的衣服信息寫在一張紙上，給了沈寒瀟，紙上寫的內容還挺多，沈寒瀟打眼一瞧，大概得有將近十件。

  這數字跟一些經常去布莊定做衣裳的客人比並不算多，但對於王進這種除非衣服穿破了，或是顏色發黃了舊得不能再穿才舍得換新衣服的人來說，卻著實挺難得的。

  沈寒瀟注意到其中有一列信息是這張紙上最短的，再看一眼上邊兒寫著的腰圍尺寸，沈寒瀟毫不懷疑，這條信息記錄的就是王進的。

  她捏著紙，指了指這條尺碼信息，問：“這就是你的？”

  王進這人骨子裡是毒舌又記仇的，他還記著剛剛沈寒瀟看她笑話的事，忒不想理她，但這人又是他掌櫃，也不能不理。

  他沒好氣道：“是，怎麽？”

  果然是他的。這個人對其他人的衣裳要求都是布料要最好，設計的花樣要獨特些——他甚至還詳細地在這些尺寸信息上寫了相應的年齡，生怕衣服做出來效果不符合穿的人。

  而對於他自己，他只是極其簡短地寫了他的腰圍之類的尺寸信息，除此之外，也只有一句按照別的新款一樣的款式做。

  對布料、花樣之類的毫無要求，可謂是隨便至極。

  沈寒瀟將這張紙同樣疊好，放進袖口中。

  其實她挺佩服王進的。

  像她這樣從小無父無母，一直跟著師父學保鏢應該學的東西，於情感的體驗少之又少，因而在最初，她並不怎麽能理解，王進武功不低，即便他失誤過，又受了場重傷，可只要他將傷養好，他一樣可以憑著他那一身功夫，輕輕松松地讓自己過上好日子。

  可初見那次，那老爺子說了王進來到綏陽城之後的經歷，說他因為在林中懷手下救了一女子，就被林中懷報復，之後因為他，王進也幾乎成為了那鎮上的過街老鼠，找活兒做也會被林中懷的人攪黃，不得已只能跑到離林中懷的勢力遠一些的城裡來乾活兒掙錢，還得在偶爾乾完活兒，得到休息時間的時候，爭分奪秒地跑去接一些小鏢局的活兒，以此來掙多一些錢。

  他明明可以乾脆離開此地，像從前一樣天南地北四處闖蕩，他這樣的功夫，不愁沒有大鏢局雇他。

  但為了小滿他們，王進選擇留在這個地方，還費盡心機地整了酒樓鬧鬼這一出，目的就是為了安頓好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沈寒瀟最初想，若是為了抱小滿和那老爺子救過他的恩情，他大可以掙多些錢，解決了這幾人生活困難，怎麽也算報了恩了，又何需要陪著他們一塊就在這兒？
  可在見到王進和萬家莊裡的人的相處；在見到那些人有了能光明正大從正門進去的家，一個個臉上洋溢著的幸福的笑容；在明明自己只是舉手之勞地幫了王進一把，那些人卻每回見到自己，都拿出十二分的熱情招待她的時候，沈寒瀟卻又忽然能明白了。

  王進不僅將他們當成恩人，還當成了家人。

  因為家人在這，他會擔憂，會不放心，以至於不敢走遠，而能留在這綏陽城裡，隨時可以見到他的家人，於他而言便是滿足了吧。

  因著這個，沈寒瀟才一直頗為欣賞王進，也能放心在自己不在古鏡之時，將這地方交給他。

  沈寒瀟搖搖頭，道：“沒什麽，給你打個折，一共十兩，記得自己從月錢上扣。”

  王進還以為自己一口氣訂製這麽多，至少也得二十左右，沒想到居然只需要十兩銀子。

  他可聽客人們說過的，衣遇閣前兩天賣的新款，最便宜的都一件二兩多，而自己剛剛上邊兒可是要求的最好的布料，還一口氣做了這麽多件，沈寒瀟這是怎麽打折才能給算成十兩銀子？
  王進不放心道：“裡邊兒除了我的，都是要用最好的料子。”

  “我不瞎。”沈寒瀟道。

  王進嘴角抽了抽，“這麽便宜？”

  “說了給你打折。”

  王進沉默片刻，伸出手。

  沈寒瀟道：“幹嘛？”

  王進萬年臭著的那張臉忽然笑了一下，但因為不常笑，因而看起來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既視感，“我再訂多幾件。”

  沈寒瀟：“……”她收回欣賞這個人的話！
  或許是因為隔了一天，沈寒瀟在去布莊的路上，就見到了幾個穿著那歪領子裳的人，織工們趕這批活兒的時候，沈寒瀟沒事就會去看看，後來衣裳趕製完成之後，有些做得比較好看的，沈寒瀟會特地問一下那衣裳是哪個織工做的。

  因而沈寒瀟只看上兩眼，就看出了這些人穿的其中幾件是出自她布莊裡哪個織工之手。

  而無一例外的，這些穿上在歪領子裳的人走在街上，回頭率都是百分之百，而他們則抬頭挺胸地接受著周圍人停留在他們身上的目光。

  在這些人離開沈寒瀟視野之前，有的人還上前去問了他們身上穿的衣服是去哪個布莊買的。

  趕到布莊之時，沈寒瀟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邊兒的動靜，挺熱鬧，她加快腳步走進門，果不其然見那“待客廳”又排了兩條長長的隊伍。

  而記下客人訂單的其中一個人是杜掌事，另一個則估計是杜掌事一個人忙不過來，去提了在別區乾活兒的夥計來一塊兒記訂單。

  沈寒瀟再走近一些，便聽到排隊的人裡有些就在討論衣遇閣的新款。

  “你也是來訂做那款……衣遇閣的新款對吧？”

  “對啊，那玩意兒真特別——你也是？”

  “哈哈哈，我走路上見別人穿，過去問才知道衣遇閣居然出新款了。唉真遺憾，要是衣遇閣每回出新款，都能提前掛個公示多好。我一定早早就來排隊，何至於現在，這估計得等到下個月才能拿到貨了。”

  “嘿，提前通知也沒用，你知道的別人也知道，等會兒指不定別人比你更早來呢。”

  “……說的也是，要搶到衣遇閣的新款可真難，所幸還能自己過來訂做，不然可不得絕版了？別的布莊防做的就沒那位兒了。”

  還有別的人也在討論，沈寒瀟沒再去聽，而杜掌事在忙著記錄客人訂單之時，不知是怎麽還能分神留意門口這邊的動靜的，因而沈寒瀟剛進門沒多久，他就有所感應似的抬頭，而後笑著衝她招手。

  前邊兒還在排隊等著的人見狀大多都回過頭來，其中有的平時還如果古鏡吃飯，跟沈寒瀟說過幾次話，便也都跟沈寒瀟打了聲招呼。

  沈寒瀟來了，那被杜掌事拉來臨時幫忙的夥計便可以回歸原位了，沈寒瀟和杜掌事這一個多月來相處得也有些默契了，因而並沒有多做交談，便很快進入工作，接著那夥計的活兒繼續記錄後邊兒客人的訂單。

  從前沈寒瀟都是從冊子上看客人的訂單，本就對布莊的訂單量感到頗為震驚了，而當她這兩日親手接觸客人的訂單之時，她便更為直觀地感受到了客人們對他們這第一布莊的熱情。

  有的客人一口氣定了十幾件，說是要定了給別的城裡的好友們送去，因為知道沈寒瀟就是布莊掌櫃，還特地跟沈寒瀟誇了一把衣遇閣這回的新款有多好看，說他的好友們收到衣服的時候也一定會很滿意的，希望布莊能早點完成這些訂單雲雲。沈寒瀟覺得最後的催訂單才是重點。

  不過沈寒瀟不可能因為別人幾句彩虹屁就給特例，否則給了他們，別人也會想要特例，想要布莊提前完成他們的訂單，這樣一來豈不亂套了？

  當然，布莊也不是沒有提前完成訂單的服務——只要錢給夠多，布莊就會把多出來的錢算成加急費，而因為來布莊訂做衣裳的一般家境都不錯，以至於這種給加急費的訂單還並不少。可太多人給加急費的話，到頭來跟原先不給加急費的情況差別也不大。

  久而久之，客人們也看清了這種現象，除了特別急著要，才會添上一筆加急費，其余的，則是寧願用加急費來訂多幾件衣裳，而不是用來提前那麽幾天拿到衣服。

  而只是過了一天，昨天沈寒瀟在這的時候，杜掌事還告訴她後面的訂單按十天或是半個月後的期限來排，等到今天，沈寒瀟翻一下前一頁那夥計記下的訂單，發現最後一筆已經排到了二十多天后，照這個排發，等現在布莊裡排著的這條隊的客人全部訂好衣服，估摸著就得排到一個月後了。

  吳三他們聽說來的消息竟然還挺準。

  “記下了，客官二十天后左右可以過來拿，定金是十兩銀子。”沈寒瀟抬頭對身前等著的客人說道。

  這會兒來訂做衣裳的還只是城裡的人，那些別的城市甚至是別國的人還沒來，等加上那些人的訂單，沈寒瀟都有些憂心布莊裡的二百多名織工們夠不夠用了。

  回頭還是讓杜掌事再招多一些織工進來吧——技術方面的要求可以不用卡那麽死，普通織工也行，總歸普通織工們也可以一起合作做一件衣裳，並不是完全需要中上等織工才能接這批訂單。

  心裡有了這個念頭，沈寒瀟才沒覺得那麽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