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原愣了一愣,這才從新掌櫃逼人的氣勢中回過神。
新掌櫃說的話令她有些難堪,她的臉一點點漲紅了,順著沈寒瀟指的方向一看,想也不想地回道:
“掌櫃的,這只是一時失誤,你不能這樣說我。”
杜源聞言氣得咬了咬牙——這些人怎麽能這樣不識好歹!
沈寒瀟卻並沒有被小原的這句反駁激怒,反而勾唇笑了一聲:“一時失誤?”
小原梗著脖子:“當然。”
“那這裡呢,也是一時失誤?”沈寒瀟指了指衣袖處的花紋。
什麽?還有?!小原暗道自己應該不會那麽倒霉,湊過去看了看,這次的失誤不是出線,而是把原本平直的紋路繡歪了。
然而這處失誤其實說大也不大,不仔細去瞧肯定無法發現瑕疵,可偏偏沈掌櫃就是發現了。
小原額角漸漸滲出冷汗,忍不住猜想沈寒瀟是不是一早就盯著她,才能這麽快就發現這件衣裳的兩處瑕疵——
一定是沈掌櫃的故意針對她!
想到這裡,小原心裡的慌亂便被怨憤替代了。她憤憤不平地想,同樣都是開小差,為什麽沈掌櫃的單單找她麻煩!
小原越想越氣,竟一把將衣服從沈寒瀟手中奪回來,語氣極重地回道:“那又怎樣,不就是針線歪了點麽?正常人哪裡看得出來!”
布莊裡寂靜了片刻,驟然相似了交頭接耳的議論聲。
織工們小聲地跟旁人議論著,一邊拿眼睛盯著這邊的動靜,幾乎都等著看新掌櫃的惱羞成怒的反應。
有些跟小原熟的甚至想給她鼓個——
小原說的太對了!這新掌櫃擺明了找茬,是得反抗反抗,讓她知道,她們這些織工也是人,不是給她拿來逞威風的!
沈寒瀟稍稍退後一步,余光將布莊內大部分織工的反應都收入眼裡,笑容不變,眼裡神色卻漸漸冷了下來。
她笑道:“拿著比別人多的月錢,做的活兒卻漏洞百出,還得整個四五天才能做出來一件衣服,”
“小原,你收拾收拾東西,把月錢結了,以後就不用再來了。我這廟小,實在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
“……”
唧唧喳喳的議論聲瞬間停了。
她們沒聽錯吧——新來的掌櫃竟然要把布莊裡的上等織工趕走?!
這……這女掌櫃的也太任性了吧!
小原聞言腦裡一片空白,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道:“你……你要我走??”
“憑什麽?!這麽點小瑕疵,改改不就好了麽?!你憑什麽讓我走?!”
沈寒瀟這會兒倒是真的有點想笑了,這世上總是有這樣的人,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永遠是對的,別人永遠都得讓著她。
“憑什麽?”沈寒瀟抱胸看著她,“就憑我是這裡的新掌櫃,不好好乾活的工人,我憑什麽要留著?”
“你——”小原啞口無言,布莊內所有工人的工契都在布莊的掌櫃手裡,而沈寒瀟身為布莊的新掌櫃,自然有那個資格和權利解雇一個員工。
可小原還是受不了,她在這布莊幹了五年!整整五年,從前吳老板都沒說過她半點不是,杜掌事也沒有說過她乾活兒不好,憑什麽沈寒瀟一來就要把她趕走!
“我只是今天狀態不對,從前什麽時候出過錯!”她猛地站起身,跟沈寒瀟面對面道:
“不信可以問問杜掌事,杜掌事知道我做的衣裳怎樣——別人也可以作證!沈掌櫃,我在布莊幹了這麽多年,你不能說趕我走就趕我走!”
杜掌事本就覺得小原對沈掌櫃的說的話十分無禮,此時見她還想把自己拉下水,臉色一下就青了。
但過去他的確很少指出這些織工做出來的衣服效果怎麽樣,對杜掌事來說,織工做的衣裳是給客人穿的,客人滿意就行。
而過去也從來沒有客人反饋過衣裳哪裡出錯,他也就沒有一一檢查那些衣服的質量。
可客人們真的滿意嗎?杜掌事開始沉思。
他從前曾對著記帳本感慨過,一些經常來布莊訂衣服的貴客們,開始漸漸不來了,那會兒他不明緣由,可現在再一回想,杜掌事忍不住猜測,那些客人沒有再來的原因,是不是跟這些織工們“偶爾”犯的小錯誤有關?
杜掌事無端地感到有些膽戰心驚。
沈寒瀟慢慢走回櫃台那邊,背部靠著櫃台,一雙眼掃了一圈周圍,緩緩開了口,聲音足夠莊內的所有織工們聽見:
“小原既然提起這個,那我也順便跟各位說一說。過去這麽多年,你們做的什麽樣,好或是不好,都已經是過去了,而現在,這兒的新掌櫃是我,一切就得從新算起。”
沈寒瀟笑了笑:“在我這兒,做的好的,想要更多的月錢不是問題,有人手還能給你們休休假,但你們要是做的不好,我可不會管你們從前在布莊待了多久。布莊沒有義務拿錢供養不好好乾活的工人,拿什麽錢,就幹什麽活兒,聽明白了嗎?”
隨著沈寒瀟的話一句句出口,布莊內的織工們也漸漸變了臉色。
一些自始自終都守本分做好自己手上的活兒的織工們悄悄松了口氣,聽明白了新掌櫃的並沒有找所有織工麻煩的意思。
而對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在工作上十分怠慢的織工們卻暗自捏了把汗。
新掌櫃的嘴上說著過去就是過去,可小原不過就聊了幾句天兒,弄出了幾處瑕疵,新掌櫃的就完全不講情面地要把人家掃地出門。
誰知道待會兒新掌櫃會不會也來跟她們算帳!
心虛的織工們漸漸騷動了起來。
小原耐著性子聽沈寒瀟把話說完,此時的她又羞又惱,已經幾乎失去理智。
“說什麽過去就是過去?哪個做掌櫃的會因為底下公認犯一點小錯誤就要趕人走的?你……你這明明就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半點也沒有做掌櫃的風度!”
沈寒瀟“噗嗤”一聲,氣笑了。
杜掌事在沈寒瀟走到櫃台邊時就已經自發跟上去,此時再也忍不住,站出來怒斥道:
“閉嘴!”
他目光冷冷地掃了一圈心思各異的織工們,聲音冰冷:“沈掌櫃的來這布莊大半個月,你們的一舉一動,掌櫃的都看在眼裡,若掌櫃的真的小肚雞腸,早在發現你們乾不乾活兒的時候就讓你們卷鋪蓋走了了!”
“前兩天沈掌櫃的就已經同我說過了,讓我給你們一個警醒,接下來我也天天督促著你們,讓你們好好乾活兒,可沈掌櫃的特地給你們留的機會,你們半點也不放在眼裡!就你們這樣的工人,還配說掌櫃的不好?!”
杜掌事極少發過這樣大的脾氣,更別提這樣訓她們了,織工們聞言個個都愣住了,比聽到沈寒瀟要趕人走還要震驚。
新掌櫃的是給杜掌事灌了什麽迷魂湯?怎麽短短十幾天,杜掌事看上去就跟對新掌櫃忠心得死心塌地了一樣?
有的織工已經逐漸開始想到新掌櫃的是不是跟杜掌事有什麽奸情了。
而小原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可置信地聽著杜掌事對她們的一通破口大罵,想到了什麽,神色頓時有些鄙夷:“杜掌事……你怎麽這麽替新掌櫃的說話?難道你們……”
杜掌事很快反應過來小原未出口的話,頓時氣得幾乎七竅生煙。
他隻知這群織工仗著布莊管理疏松,日漸懈怠懶惰,卻不想她們竟然還有這樣齷齪的心思!
都到了這地步了,小原不反省自己的錯誤,反而還用肮髒的思想去猜測他跟沈掌櫃的關系。
杜掌事氣到了極點,反而冷靜了下來,冷冷道:“你想說什麽?”
小原一噎,忽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啊,說不出來?”沈寒瀟忽然開口,笑道:“我來替你們說,你們是不是覺得,杜掌事忽然這樣替我說話,肯定跟我有什麽關系?”
杜掌事有些急了:“沈掌櫃……”
沈寒瀟抬起手,製止了他要說的話。
“來來,還有誰這麽想,舉個手,讓我算個人頭。”沈寒瀟悠哉悠哉道。
掌櫃的話都這麽說了,還有誰敢明目張膽地站出來說她們也是跟小原一樣的想法。
小原站在原地,看沒人敢回應沈寒瀟,冷笑了一聲:“掌櫃的,我幾時說過你跟杜掌事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了?別是你自己心裡有鬼,才賊喊捉賊吧!”
“你!”杜掌事氣得說不出話來。
沈寒瀟歎了口氣,道:“杜掌事,就這樣的人,你還想著要保著她們。”
杜掌事聞言又是羞愧又是懊悔:“掌櫃的,是在下錯了。”
沈寒瀟雙手往後一看,撐著櫃台,輕飄飄地扔出一句話:“沒人舉手啊,行,看來都還挺上道。小原,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讓人來請你出去?”
“我沒有說你跟杜掌事有不可告人的關系,你憑什麽還要趕我走!”小原咬牙切齒道,眼裡竟是怨懟之色。
沈寒瀟聳了聳肩,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她:
“誒,小原,我剛剛說的是,你們是不是覺得我跟杜掌事有什麽關系,”
“我的確同杜掌事有關系。掌櫃的,跟掌事的關系。”沈寒瀟笑著,眼裡的光卻是冷的:
“可小原說了什麽呢——不可告人的關系?這種關系也是不可告人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