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工們這麽一聽才恍然大悟,的確,若是另辟一件房子來專門給她們仿製這件衣裳,旁的織工們也進不來,自然也就無法提前看到這種款式的衣裳,除非有人不顧掌櫃的規定硬闖。
然而也因為掌櫃的和杜掌事這次對這件衣裳這般重視——從前可是極少有這種保密性強的活兒的,所以掌櫃的會特地叫來她們這二十幾名織工,是不是證明掌櫃的這是信任她們?
不知老織工們這麽想,林林顯然也想到了這麽一點,卻又有些不敢相信。畢竟她歸根結底也只是一個剛來三天的織工,而今天才頭一回見著掌櫃的面,怎麽掌櫃的就能放心把這樣的任務交給她做?布莊裡應該還有別的一等織工沒在這吧?
不過林林疑惑歸疑惑,卻自然不會把這些想法宣諸於口,倒是沈寒瀟說完只夠見眾人沉默,又接著補充道:“對於接了活兒織工的場地也安排好了,若是沒什麽問題,你們這兩天就先趕一趕,把手頭的活兒做完,之後就可以開始接這個活兒了。”
織工們這回反而沒有遲疑,齊齊點頭應了一聲:“是,掌櫃的。”
沈寒瀟看她們依然沒有問酬勞的問題或是有人抱怨不滿,忍了又忍,該死忍不住內心的好奇:“你們就不問問我,接了這個活兒你們會有什麽好處麽?”
織工們聞言俱是一愣,一時有些不明白掌櫃的這句話是真的想知道她們的想法還是在說反話。
但經過今天的相處,這些織工們多多少少都對這位新掌櫃有了敬重之意,在短暫的怔愣之後,回過神來便有人試探著把她自己內心所想說了出來:“掌櫃的,我……我覺得接了這活兒的好處就是能讓我漲漲見識?”
旁的織工們雖然還沒能斟酌出言語,在聽到這句話時也都下意識點了點頭,顯然她們的內心所想也都是差不多的。
沈寒瀟噗嗤一聲笑起來,感覺心情還不錯。
織工們於是又是疑惑又是忐忑地看著沈寒瀟,尤其是開口的那名織工,還以為她說錯什麽話了,有些緊張地咬住了下唇,盯著沈寒瀟看。
沈寒瀟面上帶著平和的笑,輕聲道:“你們若是這麽想,自然也都是好事,不過我還是得跟你們通透一下。”
織工們豎起了耳朵。
“雖然方才在廳裡,杜掌事已經說了新規則是下個月開始實施,但鑒於這次的活兒急,姑娘們又都是頭一回仿製這種款式的衣裳,所以我們決定,在你們完成任務之後,布莊回根據你們做出的衣裳的質量,在你們這個月的月錢上添加應得的酬勞。”沈寒瀟語氣放緩了一些,讓每個織工都能聽得清楚明白。
織工們又是愣了一會兒,有人反應過來忍不住就是一聲驚呼——
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在沈寒瀟看來,這群織工們也許對於別人不用趕任務,稍稍她就叫了這二十幾名織工過來,她們難免會心理不平衡,從而產生怨懟。然而實際上這些織工的心理活動卻是跟沈寒瀟猜想的完全相反。
她們原先是真覺得,能接這份活兒就已經很滿足了,畢竟別的織工都還沒能接到這份活兒。整個布莊二百多名織工,卻只有她們二十多個人得了掌櫃的認可,得以成為第一批見到這件衣裳的人,即便是這些織工們貫來不爭不搶,卻也都難免產生了些驕傲和滿足的心情。
而現在,沈寒瀟卻告訴她們,她們不僅能成為“特殊”之人,還能在接了活兒後漲月錢,那可不就是意外之喜嘛?!
這麽一瞬間,倉庫裡的每個織工的動力和熱情都暴漲了。
沈寒瀟清晰地感受到了織工們看著她的眼神的狂熱,讓她有那麽一刻還以為自己成了香餑餑,或是移動的金錢,“姑娘們還有什麽意見麽?”
織工們漸漸搖頭,“沒有,沒有了!”又能漲見識,又能漲工資,她們還會有什麽意見?
雲兒比旁人淡定一些,但聽到漲月錢時也還是克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直拿一雙欣喜的眼神盯著沈寒瀟看,暗道這位新來的掌櫃的果然很從前的吳老板不一樣。
“若都沒什麽問題了,就可以回去做你們手上的活兒了,盡快完成,也好盡快開始這邊的活兒,有什麽不明白的也可以私下來問我。”
織工們:“明白了,掌櫃的!”
“……”沈寒瀟頗有些目瞪口呆,看著織工們跟打了雞血一樣,志氣高昂有條不紊地轉身離開。
她現在倒有些分不清姑娘們是因為看見這件衣裳,還是因為知道會漲月錢才激動成這樣子。她記得之前看資料的時候,這些織工們似乎沒這麽……活潑啊。沈寒瀟抬手摩挲著自己下巴,心情愉悅地左思右想。
“掌櫃的。”正望著織工們一個個離開倉庫門口時,身旁響起熟悉的聲音,沈寒瀟偏頭一看,便見雲兒和新來的林林都沒離開,隻站在她旁邊盯著她看,顯然有話要說,而開口叫住她的這位則是雲兒。
林林也有問題想問掌櫃的,不過見雲兒也同樣有話要問,在雲兒主動讓她先的時候,她一擺手,笑嘻嘻地跟雲兒說不用,她可以等一等。雲兒這才在她之前開了口叫住沈寒瀟。
沈寒瀟道:“雲兒,可有什麽問題麽?”
“並非有問題。”雲兒搖了搖頭,忽地對沈寒瀟屈膝行了一禮,沈寒瀟有些莫名其妙:“為何突然行禮?”
雲兒對她行了一個標準的致謝禮,而後才緩緩直起身,嗓音輕柔和緩:“前幾日掌櫃的替雲兒解圍的事,雲兒還沒來得及跟掌櫃的道謝。”
林林站在不遠處聽著,暗道前幾日?看來應當是她還沒來布莊的時候。那個叫雲兒的織工為何說掌櫃的替她結尾啊,當時是發生了什麽事麽?
林林心裡好奇,又識相地知道自己湊過去聽不好,便按捺下自己內心的好奇,開始在倉庫裡走動起來,邊走邊觀察一些整整齊齊地掛在衣架上的衣裳。
沈寒瀟余光瞥見林林的舉動,在心裡暗自點了點頭,一邊對雲兒回道:“那種情況,即便不是你,我也會出來說道說道的,你無須謝我。”
她頓了頓,又想到那時雲兒對於那些織工的針對行為也是又防禦意識的,便又道:“說來,其實幫了你的,是你自己,你該謝謝你自己。”
“謝……我自己?”雲兒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不明白。
“一味忍讓並不是什麽好事,只會讓欺負你的人更加變本加厲,”沈寒瀟耐心地給她灌心靈雞湯:“若是碰到自己並不樂意去做的事情,要學會說不,你是為你自己而活。而那天,你不是已經拒絕了麽?”
雲兒這回聽明白沈寒瀟想傳達給她的意思了,她眼眶忽然有點紅,一直淡然得沒什麽神情的臉上有些動搖之色,“掌櫃的這麽一說,我便是更要謝謝掌櫃的了。”
她說著竟是又對沈寒瀟行了一禮,沈寒瀟有些無奈,這古人怎麽動不動就愛對別人行禮。她伸出手去扶著雲兒的胳膊,扶正她的身體,“又有什麽好謝我的?”
“雲兒……”雲兒張了張嘴,在心底做了一番爭鬥,一對上沈寒瀟坦率的目光時,她心裡的顧忌瞬間全部消失了,開始嘗試把自己這些年一直壓在心裡的話說給掌櫃的聽,“雲兒不是沒想過要拒絕,可是從前……從前的雲兒,沒有拒絕的機會。”
她點到為止地停住了話音,可單她這句話裡頭表達的意思,就足夠沈寒瀟聽明白她所謂的沒有拒絕的機會什麽意思。
這是在說,要是換成從前,她但凡拒絕那些織工們一次,便會被她們抱團針對,而吳老板每日忙於別的生意,杜掌事又一向對她們這些織工信賴有加,雲兒便是有苦也無處訴。
所以這些年來她才會這般委曲求全,不過是為了能好好在布莊待下去。
雲兒說這些並不是想要讓沈寒瀟同情,或是翻陳年舊帳想讓沈寒瀟給她“討公道”,她是發自真心地感謝沈寒瀟那天做的事,讓她從今往後有了規則的依仗,不用再擔心不同意那些織工無禮的要求,自己會受到什麽樣的針對報復。
她沒等沈寒瀟開口說什麽,便又道:“所以,請掌櫃的受了雲兒這一謝,有那日掌櫃的在倉庫裡說的那番話,往後雲兒也可放心做自己的活兒,相信旁的姐妹們,也能理解掌櫃的用意。”
沈寒瀟想了想,她不是很會安慰人,每回兒安慰人都覺得自己說得乾巴巴地,不過聽了雲兒這番話,再結合她之前了解到的情況,雲兒過去在布莊的日子,指不定過得有多艱辛,也許若不是因為她還有一個一等織工的頭銜在,她估計早就辭職不幹了。當然,這也只是沈寒瀟單方面的猜想。
“過去的便都過去了。”沈寒瀟依然給出了一句乾巴巴的安慰。
雲兒卻像是很滿意沈寒瀟說的這句話,又或是覺得這句話十分符合她目前的處境,眼裡閃著波光,“掌櫃的說的是。不僅我,這座布莊也同樣,過去都過去了,往後的布莊,一定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