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守炫想了一下，說：“到時候我們一起慶祝！”

  言下之意，他們最終迎來的，一定是好消息。

  這個信念，貫穿了葉守炫等待的全過程，從來沒有改變過。

  江漓漓有被鼓舞到，信心成倍增加，說：“好！”

  他們聊著聊著，突然聽見王叔提高了聲音：“老爺子？”

  葉嘉衍也攥住爺爺的手，“爺爺？”

  江漓漓和葉守炫對視了一眼，迅速奔過去。

  老爺子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看起來情況很不好。

  “去醫院。”葉嘉衍當機立斷，看向葉守炫，“去開車。”

  老爺子抬了抬手，王叔隨即拉住葉守炫，說：“聽聽老爺子怎麽說。”

  “不去醫院了。”老爺子費勁地睜開眼睛，“孩子們，我想呆在家裡。”

  “爺爺，”葉守炫說，“我們帶你去看醫生。”

  老爺子的唇角扯出一抹笑，“不去了，我不想去了。這一次，我來做主，你們就聽我的吧。”

  “……”

  葉嘉衍看向江漓漓，江漓漓卻看向葉守炫，最終三個人互相看著對方。

  他們都不知道這種時候，他們該不該聽爺爺的。

  生命進程走到衰老這一步，是無可避免的。看著親人的身體日漸衰弱、生命流逝，是生活施加給每一個人的酷刑。

  這種時候，身為家人，他們只能寄希望於醫院和專業的醫生。

  所以，去醫院，是所有家人下意識的反應。

  但是，老爺子無病無痛，醫院確實已經幫不上他什麽了，醫院對他而言已經不是最好的選擇。

  最終，大家把目光投向王叔，希望從他那兒得到最終的答案。

  王叔攥著老爺子另一隻手，臉上除了為難，更多的是心痛和不舍。

  他年紀也大了，理解老爺子為什麽不願意去醫院。

  因為當一個人的生命進程即將走完時，醫生也無能為力。

  但是，作為照顧老爺子多年、和老爺子有著深厚感情的人，他還是希望醫生可以盡最後一點人事，延長老爺子的生命，哪怕只是一天也好。

  見所有人都不說話，老爺子知道，他們還是想把他送到醫院。

  這種時候，老爺子反而成了最看得開的人，說：“醫院……你們知道沒有什麽用了。你們在我身邊，就很好，我就很開心。聽我的，我們不浪費去醫院那個時間了，好嗎？”

  王叔雙手握成拳，說：“嘉衍，守炫，聽老爺子的吧。”說完，他拿來氧氣替老爺子戴上，一邊說，“老爺子，別說話了，先歇一歇。”

  戴上氧氣之後，老爺子緩過來了一些，看著葉嘉衍和葉守炫，似乎有很多想說的話，卻又無力開口。

  葉嘉衍和葉守炫幾乎是同時閉了閉眼睛，在心裡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尊重爺爺最後的意願。

  “爺爺，我們不去醫院。”葉嘉衍蹲下來，握著爺爺的手說，“您放心，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老爺子眸底的無力消失了，微微一笑，最後目光裡只剩下欣慰。

  葉守炫心裡有千萬難過和不舍，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爺爺，我們就呆在家裡，我們會陪著您。”

  老爺子點點頭，一一叫了三個人的名字，緩緩說：“你們都是好孩子，是會讓我驕傲的孩子。如果我走了，你們一定要記得——我這一生，沒有任何遺憾。”

  親人彌留之際，家人最擔心親人有遺憾。

  他們是爺爺的驕傲，但一直到這個時候，爺爺還是在為他們著想。

  葉守炫可以忽略了重點，調侃道：“我們也因為有您這樣的爺爺驕傲。爺爺，話說回來，我們這是遺傳了您的優秀基因啊。”

  老爺子被逗笑了，但這個微笑沒有持續多久，他就緩緩閉上眼睛。

  幾個人心裡都“咯噔”了一聲——

  爺爺這一閉上眼睛，很有可能再也無法睜開。

  “爺爺！”江漓漓忙忙說，“我和嘉衍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我們想告訴您。”

  “……”

  老爺子沒有回應，房間安靜得令人窒息。

  江漓漓的聲音微微顫抖：“爺爺，真的是很重要的決定，您一定要聽一聽，求您了。”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老爺子微弱的聲音傳進每個人的耳朵：“……你這個孩子，你倒是說給爺爺聽啊。”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江漓漓更是差點喜極而泣，但最終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說：
  “我和嘉衍準備要個孩子了！公司目前的情況很好，前景也非常樂觀。我呢，準備從律所辭職，去公司協助嘉衍建立法務部門。所以，我們想趁著這個時候要個孩子。”

  “……好。”老爺子睜開眼睛，笑容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嘉衍，漓漓，我很高興聽到這個好消息。”

  “爺爺，我們接下來還有更好的消息告訴您呢。”江漓漓懇求道，“您一定要堅持下去，等到那一天。”

  老爺子說：“我盡量。”

  大家都看得出來，老爺子已經很累了，於是讓他休息。

  這時，家庭醫生終於趕到了，給老爺子用上了生命監護儀器。

  葉嘉衍幾個人守在門外，看著醫生忙碌了一番，最終見到儀器上的線條，心裡都很不是滋味。

  醫生出來，徑直走到葉嘉衍跟前，說：“葉先生，我們單獨聊幾句？”

  葉嘉衍看了看葉守炫和江漓漓，說：“一起。”他們也是爺爺的家人。

  再說了，爺爺目前的情況，他們都心裡有數，已經沒有什麽好避諱的了。

  到了客廳，醫生才說：“醫學已經幫助不了葉老爺子了，他苦苦支撐這麽久，在我看來已經是一種奇跡。我相信，他老人家已經盡力多陪你們一段時間了。葉先生，你們……要做好準備。”

  “醫生，”江漓漓顫聲問道，“我們……要開始準備了嗎？”

  醫生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他們說的，是老爺子的後事。

  江漓漓聞言，眼淚瞬間奪眶而出，葉守炫也紅了眼眶，葉嘉衍則是用理智驅使自己保持冷靜。

  王叔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聽見醫生這句話，還是接受不了這個衝擊，低下頭默默地走回房間。

  “最後的時間裡，我的建議是：盡量讓老爺子開心，以及多陪陪他。”醫生說，“告別很難。所以，我們只能好好告別。”

  醫生走後，葉守炫也去了爺爺的房間。

  江漓漓沒有動，但是頭埋得越來越低，最終還是開始低聲啜泣。

  他們都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其實並沒有。

  可怕的是，他們無法接受的事情，終將會發生，而且也許很快就會發生。

  葉嘉衍攬住漓漓的肩膀，說：“在爺爺面前，不要這樣。”

  江漓漓聽得出來，葉嘉衍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他也是難過的，他只是強迫自己堅強。

  這個時候，更需要安慰的人，其實是葉嘉衍。

  “我知道。”江漓漓抬起頭看著葉嘉衍，雖然有些哽咽，但她的語氣很肯定，“我知道在爺爺面前，我絕對不能這樣。”

  “……”葉嘉衍終於還是紅了眼睛，點點頭。

  “嘉衍，”江漓漓緊緊攥住葉嘉衍的手，“既然不能做別的事情了，我們一起好好跟爺爺告別。”

  “好。”葉嘉衍轉過身，把江漓漓抱入懷裡，用出了前所未有的力度。

  江漓漓知道葉嘉衍為什麽會這樣，也緊緊抱著他，“別怕，你別害怕。我不會離開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很多年之前，葉嘉衍的父親在醫院病逝。

  他趕到的時候，沒有見到父親最後一面，所以他對父親最後的記憶是醫院慘白的牆壁，以及病房裡冰冷的、象征著一個人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的儀器。

  再然後，就是黑色的、沉默的、肅穆的葬禮。

  這一系列的事情，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陰影。

  如今，他又要再一次經歷這種永遠離別。

  離別還沒到來，恐懼已經在他的心底滋生了。

  唯一不同的是，他有了江漓漓，這一次他也有機會和自己的親人好好告別。

  葉嘉衍抓住江漓漓的手，像抓住一根救生的浮木。

  這個時候，調整好情緒的王叔從房間出來，說：“嘉衍，接下來的話題，你可能會覺得難以接受，但這是你們要面對的事實，也是你們必須去做的事。”

  葉嘉衍知道，王叔也很難過。

  他們所有人的平靜，都只是表面上的。

  他讓王叔先坐下，然後才說：“王叔，我準備好了，你說吧。”

  “該去聯系人，準備老爺子的後事了。不要等到那一刻來臨，才手忙腳亂地準備。”王叔拍拍葉嘉衍的肩膀，“孩子，不要難過。老爺子也說了，他這一生沒有遺憾。”

  “我知道了。”葉嘉衍說，“我馬上就聯系人。”

  其實，哪怕王叔不說，他也會這麽做。

  因為這是該做的。

  他已經向爺爺承諾過了，他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