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到洗手間，江漓漓就停下腳步，緊隨其後的莊雅妍也沒再往前走。

  她們沒有目的地。

  她們的目的，是對方。

  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她們的交往，就是莊雅妍佔主導地位。

  但這一次，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江漓漓臉上彌漫著一抹淡淡的笑，主動開口道：“雅妍，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

  “……”

  莊雅妍站得筆直，沒有回答，表情也沒有絲毫波瀾。

  她的確很想知道，江漓漓為什麽可以不顧葉嘉衍？

  但是，相比之下，她更想問的是另個一問題，只是一說出來……就會暴露她心虛的事實。

  她只能想辦法旁敲側擊了……

  莊雅妍遲遲不說話，江漓漓就一直看著她。

  她並不算了解莊雅妍，但此刻這麽看著莊雅妍，她好像知道了莊雅妍在想什麽，於是說：“我沒有告訴嘉衍。”

  江漓漓說的很突然，每一個字都準確無誤地戳中了莊雅妍的心。

  莊雅妍沒有波瀾的表情，一下子出現了破綻，錯愕地看著江漓漓——

  江漓漓怎麽知道她真正擔心的是這個？
  更奇怪的是，江漓漓居然沒有趁這個大好機會給她出一個難題！
  這是不是說明，在內心深處，江漓漓還是信任她的？

  可惜，她並不會被打動。

  她只是意識到了，江漓漓跟葉嘉衍一樣，是心理戰高手。她以後跟江漓漓打交道，要更加小心。

  不過，該問的，哪怕是裝模作樣，也要問一下——

  “為什麽？”莊雅妍把表面的錯愕和感動都演繹得非常好，“我以為……你會告訴嘉衍。”

  江漓漓做出這麽令人意外的選擇，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猜到，莊雅妍敢給她那種建議，一定已經想好借口了。就算她揭穿她的手段，她也能在葉嘉衍面前完美地圓過去。

  既然這樣，不如不說，給莊雅妍一個美好的幻想。

  反正，到了這個階段，她要和莊雅妍比的，就是誰更腹黑……

  “因為我相信你沒有惡意啊。”

  江漓漓自己不相信這句話，但並不妨礙她把這句話說得很可信。

  頓了頓，她又接著說：“不過，雅妍，你跟嘉衍認識這麽多年了，我很意外你竟然這麽不了解他。”

  “……為什麽這麽說？”

  莊雅妍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聲音裡的顫抖。

  這才是江漓漓對她說過的、最扎心的話。

  她和葉嘉衍認識多年，又一起在公司並肩作戰了很多年。在工作上，沒有人比她和葉嘉衍更有默契——這也是葉氏上下公認的事實。

  江漓漓說這種話，不是要否定她對葉嘉衍的了解，而是要誅她的心！
  這麽想著，莊雅妍死死盯著江漓漓，不想錯過江漓漓的每一個字。

  她必須知道，江漓漓為什麽說這種話？
  她必須知道，江漓漓憑什麽對她說這種話！
  江漓漓倒是一點壓力都沒有，連臉上那抹淡淡的微笑都沒有變，緩緩說：
  “你應該知道，嘉衍是一個原則性很強的人。中午在餐廳，哪怕萬總為難的不是我，只要萬總做出這種行為，嘉衍就會放棄和他合作。所以，我很意外你會給我那種建議。”

  “……”

  莊雅妍愣了一下，思緒突然亂了。

  江漓漓說的，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思路。

  但是，江漓漓可能比她更了解葉嘉衍嗎？
  見莊雅妍不說話，江漓漓猜到了，莊雅妍是在懷疑她的話，她於是繼續道：“雅妍，如果你足夠了解嘉衍，就會知道，他不希望任何人為他犧牲底線。”

  因為葉嘉衍是一個堅守自己底線的人。

  如果今天，她真的聽了莊雅妍的，為了葉嘉衍和葉氏，委屈自己討好萬總，葉嘉衍對她，更多的恐怕是失望。

  所以她說，莊雅妍一點都不了解葉嘉衍，更不了解她。

  莊雅妍或許一直以她和葉嘉衍在工作上的默契為傲，但這並不代表她是最了解葉嘉衍的人。

  莊雅妍沒想到，江漓漓扎在她心上的那把刀，不但沒有拔出來，反而扎得更深了。

  她壓抑著情緒，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跟我說清楚？”

  江漓漓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當時沒有時間了呀。”

  “……”

  莊雅妍也不知道為什麽，江漓漓明明一臉無害，但她就是產生了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她渾身都是冰涼的。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她眼前這個微笑著的、天使一樣的江漓漓，無聲地張開了黑色翅膀。

  有沒有可能，她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江漓漓？

  有沒有可能，從馬爾代夫回來後，如果江漓漓不是意外失去了記憶，她現在在哪兒……都不好說？
  這個時候，莊雅妍尚沒有意識到真正恐怖的事情——

  江漓漓並沒有失憶。

  “雅妍，我真正想告訴你的是——”江漓漓定定地看著莊雅妍，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是不能為了嘉衍付出，但是我有自己的方式。犧牲底線的付出，不是嘉衍要的。”

  “……”莊雅妍點點頭，“我懂了。”

  江漓漓結束了這個話題，指了指候機室的方向，“我先回去了。”

  “嗯，一會兒見。”

  莊雅妍看著江漓漓的背影，表情一點一點地變化，直到一抹狠戾完全覆蓋了她原本的平靜。

  她感覺……她好像受到了天底下最尖刻的嘲諷。

  她為了葉嘉衍，甘願被葉守恆玩弄於股掌之間。被江漓漓這麽一說，她的付出，竟然還不如江漓漓給葉嘉衍闖了一個大禍來得高尚。

  什麽時候開始，真心實意為一個人付出不值得被珍惜，反而是自私地添麻煩更有道理了？
  如果道理變成這樣，她過去的付出和妥協，算什麽？
  笑話嗎？
  讀書的時候，她接受江家的資助，就覺得江漓漓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格外討厭。這一刻，這種感覺更明顯了。

  別人或許很喜歡江漓漓這副樣子，但她，隻想毀了江漓漓這副面具……

  她一定會向江漓漓證明，她才是對的！

  另一邊，江漓漓回到候機廳，一坐下，沈羨寧就看了她一眼。

  她懂了，用目光朝外面示意，意思是莊雅妍還沒有回來。

  沈羨寧應該是想去找莊雅妍。

  可是，遲疑了片刻，沈羨寧低下頭繼續工作，似乎連出去的念頭都沒有動過。

  江漓漓有些好奇沈羨寧臨時改變主意，但沒有問，而是和沈羨寧一起工作。

  直到空乘人員進來，說他們可以登機了，莊雅妍才踩著點回來。

  商務艙只有四位旅客，就是江漓漓幾個人。

  飛機起飛前，江漓漓給葉嘉衍發了條消息，直到她打開飛行模式，葉嘉衍都沒有回復。

  她有些擔心葉嘉衍，但並不著急。

  這件事不好處理，葉嘉衍也許還在想辦法。

  她相信葉嘉衍，但如果他沒有辦法，她會幫他一起想……

  C市到S市的航程很短，兩個多小時後，江漓漓和沈羨寧已經回到了律所。

  事情並沒有傳開，律所內部只有唐遇和盛景知道。

  唐遇打著匯報工作的名號，把江漓漓和沈羨寧一起叫到了盛景的辦公室。

  盛景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著籠罩在夕陽下的高樓大廈，內心裡全是淚……

  早知道這樣，他當初就不要那麽聰明，猜出江漓漓是他老師的女兒了。

  不知道江漓漓的身份，他現在或許還可以狠下心教訓她。

  當然了，他不是要教訓江漓漓客戶就是上帝，她不能反擊客戶的不軌行為，而是教訓她不應該用這麽直接激烈的方式。

  他們可是法律人啊，用法律捍衛自己、讓對方顫抖不好嗎？
  江漓漓就像是知道盛景的顧慮一樣，一進來首先認錯：“唐律，老大，我錯了。”

  唐遇搶在盛景前面開口，“葉總聯系過我，他會盡量把這件事對律所的影響降到最低。”

  “行了。”盛景瞪了唐遇一眼，“我說什麽了嗎，有必要這麽急著把我的話堵回去？搞得我好像一個不講道理的壞人。”

  “……”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看著盛景。

  盛景在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後，擺擺手，說：“漓漓，這件事原則上你沒有錯，就當做……你教萬總做人了吧。”

  江漓漓點點頭，一副很認同盛景的表情。

  盛景被氣笑了，接著說：“去忙吧，沒什麽事也要假裝很忙，不要讓別人看出不對勁。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葉總來想辦法了。”

  江漓漓一臉驚訝，“老大……”

  她話沒說完，就被沈羨寧和唐遇拖出去了。

  回到座位上，她又看了眼手機。

  葉嘉衍還沒有回復，金瑜倒是發了條消息過來，說周揚聲爽約了，約她看電影又放她鴿子。

  她意識到什麽，問道：“揚聲是不是去C市了？”

  “你怎麽知道？他就是去C市了！”金瑜還沒有意識到這裡面有問題，問江漓漓，“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

  江漓漓又打開和葉嘉衍的對話窗口，沒有多想，拒絕了金瑜，說下次請她吃飯。

  今天，哪怕只是精神上的，她也要和葉嘉衍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