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其他城市，Y城似乎更早迎來夜幕。

  太陽已經一點一點地退出露絲家的舞台，江漓漓卻遲遲沒有從樓上下來。

  露絲還記得葉嘉衍的口味，給他煮了一杯黑咖啡。

  葉嘉衍沒怎麽喝。

  他坐在沙發上，十指交叉、雙手握在一起，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哪怕是心理學系出身的露絲，也很難揣摩他的心思。

  對於認識葉嘉衍的人來說，葉嘉衍始終像一個神秘符號——雖然充滿了吸引力，卻沒有人能夠解密。

  “嘉衍，”露絲嘗試著和他聊天，“我覺得你不用太擔心。你太太看起來，是一個很陽光的人。”

  言下之意，江漓漓可以承受和消化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葉嘉衍的唇角掠過一抹笑意，表示認同露絲的話。

  露絲接著說：“不要多想，等羅斯的評估結果吧。”

  葉嘉衍點點頭，心不在焉地喝了口咖啡。

  他沒有辦法告訴露絲，江漓漓陽光的表面下，有可能藏著一道她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傷痕……

  過了一個多小時，江漓漓和羅斯才有說有笑地下樓。

  他們臉上的表情說明，過去的一個多小時裡，他們聊得很愉快。

  羅斯送江漓漓下樓，接著示意葉嘉衍跟他上去。

  葉嘉衍起身，跟江漓漓擦身而過的瞬間，他拉住江漓漓的手，說：“在樓下等我。”

  “嗯！”

  江漓漓給了葉嘉衍一個笑容，接著跟露絲打了聲招呼，兩個人坐下來，專聊葉嘉衍大學時候的事情。

  通過露絲的話，她可以在腦海裡拚湊出一幅完整的、葉嘉衍的大學生活圖景。

  這種事，乍一聽很無聊。

  但是，因為她喜歡葉嘉衍，所以她完全可以體會到其中的樂趣。

  同一時間，在樓上的書房，羅斯告訴葉嘉衍，江漓漓雖然不記得溺水意外是怎麽發生的，但那次意外，並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心理傷害。

  一開始，他很小心地問起那次意外，江漓漓沒有遲疑，也沒有回避，無比坦誠地回答他的問題。

  末了，羅斯開玩笑似的跟葉嘉衍說：“照我看，那一次意外，對你的影響更大。”

  葉嘉衍笑不出來，神色依舊沉重，“她完全記不起那次的事情。”

  “她當時受到的驚嚇和刺激太大了。醒來後，她才會選擇忘掉那些事情。”羅斯呷了口咖啡，接著說，“一般來說，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會記起來。一輩子記不起來的情況，比較少見。”

  葉嘉衍眯了眯眼睛，“她需要多久能記起來？”

  “這個不好說。”羅斯想了想，“如果你想幫她加速記起來，不要太刻意，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就好。”

  葉嘉衍下樓的時候，暮色已經降臨。

  羅斯和露絲晚上還有安排，葉嘉衍和江漓漓沒有多逗留，留下來訪的禮物後離開了。

  葉嘉衍開著車子，迎著晚霞離開別墅區。

  江漓漓等到車內的氣氛完全放松下來，方才開口：“羅斯跟你說了什麽？”

  葉嘉衍空出一隻手，摸了摸江漓漓的頭，“說你心態很好，完全沒有受到那次意外的影響。”

  江漓漓一臉驕傲，“你本來就不用擔心我！”說完，扭頭看向窗外，偷偷松了口氣。

  她很慶幸她對葉嘉衍已經沒有任何誤解了。

  如果她還認為葉嘉衍和莊雅妍是一夥的，剛才和羅斯聊天，她一定會露餡。

  那樣的話，現在，她等來的就不是葉嘉衍的摸頭殺了……

  不過，她沒有說——羅斯也沒有看出來——她的失憶是偽裝的。

  對葉嘉衍的了解告訴她，他突然帶她來和心理醫生聊天，目的絕對不一般。

  她不確定要不要坦白自己假裝失憶的事情，決定先打一張安全牌。

  她並不確定，這個選擇百分之百是對的。

  “老公。”

  江漓漓突然叫了葉嘉衍一聲，葉嘉衍開著車，只是“嗯？”了聲。

  江漓漓問：“你為什麽覺得那次意外，給我造成了心理傷害啊？還有，你什麽時候開始計劃安排我跟羅斯見面的？”

  “在家裡，你從來不提那次的事情。”葉嘉衍不急不緩地說，“我很早就打算，只要有機會，就讓你和羅斯見一面。”

  頓了頓，葉嘉衍又說：“你不要多想。”

  “不會。”江漓漓笑了笑，“我和羅斯聊了一個多小時，我們聊得……還挺愉快的！”

  葉嘉衍挑了挑眉，“是嗎？”

  江漓漓隱隱約約看到某人的醋缸傾斜了，忙強調道：“就像你說的，羅斯沒有把我當成一個病人，他就像一個朋友那樣跟我聊天！”

  “你本來就不是病人。”葉嘉衍只是想嚇嚇江漓漓，目的達到後，他轉移了話題，“吃完飯，我們去劇院。”

  Y城有一座很有名的劇院，江漓漓念書的時候去過幾次，她意外的是，葉嘉衍對話劇也有興趣。

  晚飯後，兩人踏著剛剛降臨的夜色，直奔劇院。

  看完介紹，江漓漓驚訝地發現，這是宋子琛的前舅媽——也就是陳導前妻導演的話劇。

  這部話劇開演沒多久，就拿了一個頗有分量的獎項，在國外好評如潮，近期有國內演出的計劃，據說S市首演的門票，一開售就賣空了。

  “這部話劇馬上要在國內開演了。”江漓漓納悶地問，“我們為什麽不回國再看啊？”

  葉嘉衍敲了敲江漓漓的腦袋，“笨蛋。回國後，我們不能一起去看。”

  江漓漓恍然大悟，雙手圈住葉嘉衍的腰，仰起臉看著他，“再等等我。”

  除了等，葉嘉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笑了笑，帶著江漓漓進了劇院。

  這一場結束後，演員們就要趕到國內演出了，葉嘉衍和江漓漓正好趕上了末班車。

  看完話劇，葉嘉衍帶著江漓漓去了一趟警察局。

  唐遇剛才就到了，在警局門口等著他們。

  出租車司機已經被拘押，他試圖傷害江漓漓的證據也很充足，但判多久，是一個漫長的拉鋸戰，唐遇已經安排好律師繼續跟進了。

  葉嘉衍提出來再見一次那個司機。

  司機的律師不在，但他同意會面。

  雖然沒有造成最終的傷害，但那個人對江漓漓來說，依然是一個噩夢。

  葉嘉衍沒讓江漓漓進去，示意她在外面等，說：“我很快出來。”

  江漓漓點點頭，“嗯。”

  “別害怕。”葉嘉衍繼續道，“這裡是警察局，很安全。”

  “唔！”江漓漓一臉肯定地說，“有你在這兒，我不怕啊！”

  這時，一個女警走過來，說：“江小姐，既然你也來了，跟我們去辦理一下領取物品的手續吧。那個手表，現在可以還給你了。”

  江漓漓還以為回國前拿不到手表了，很開心地跟著女警去辦手續。

  另一邊，在唐遇的陪同下，葉嘉衍又見到了那個司機。

  葉嘉衍懷疑司機對江漓漓的惡行，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受人指使、早有預謀。

  上一次，他承諾給司機更多的報酬，只要他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司機沒有答應。

  他也沒有放棄，讓司機再考慮考慮。

  這一次見到司機，他開門見山地問：“你考慮得怎麽樣？”

  司機把被銬住的雙手放在桌面上，點點頭，“我考慮好了。”

  唐遇目光如炬地盯著司機，“告訴我們，你的答案是什麽？”

  司機笑了笑，“我的答案是——你們想都不要想！”

  ……

  江漓漓簽了幾份書面文件，終於拿回手表。

  警方保管得很好，沒有任何磨損的痕跡，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戴回手上。

  看著這隻手表，那天晚上的一些畫面，突然闖入她的腦海……

  她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又隱隱約約感到一陣恐慌……

  就在這個時候，葉嘉衍和唐遇出來了。

  唐遇和江漓漓打了聲招呼，說：“我先回去了。”

  “辛苦了。”葉嘉衍目送著唐遇離開，才看向江漓漓，“我們也回酒店？”

  江漓漓攥著手表，點了點頭。

  葉嘉衍察覺到什麽，沒有走，而是拿過江漓漓手上的表，說：“過幾天有一個慈善拍賣會，我們匿名把這個捐出去？”

  “可是……”江漓漓有些猶豫，“這是你送我的第一隻手表，對我來說很有意義。”

  葉嘉衍輕歎了口氣，“漓漓，看著我。”

  他的聲音有一股不容抗拒的魔力，江漓漓幾乎是下意識地抬眸，看著他。

  葉嘉衍沒有把手表還給江漓漓，接著說：“因為我，這隻手表對你才有特別的意義。我還在，以後可以給你更多有意義的東西。但這隻手表，只會讓你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匿名捐出去，賦予它別的意義，不是更好嗎？”

  江漓漓忍不住笑了，說：“我現在才發現，你在哄人方面，也很有天賦的。”

  “我以前也沒有發現。”葉嘉衍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直到跟你結婚後。”

  江漓漓沒有再要那隻手表，挽住葉嘉衍的手，“我們回酒店吧。”她踮起腳尖，接著在葉嘉衍耳邊說了句什麽。

  葉嘉衍聞言，眉梢一挑，下一秒，攥住江漓漓的手，拉著她飛奔離開警察局。

  最後，值班的警員只聽見江漓漓清脆的笑聲，一路向著停車場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