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弟首先注意到蘇雪落，眼睛像被撳下的燈泡一樣亮起來。

  好漂亮的女醫生！
  恰到好處的冰冷氣質，絕對強大的專業氣場，天使一般的面孔……

  “季哥，季哥，”小弟拍拍季慎之的手臂，咽了口口水才說，“又來了一個醫生，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蘇雪落走得越近，心也揪得越緊、疼痛越劇烈。

  是他。

  以前每一次認錯了，都只是表面上的。

  在她的內心深處，她知道那不是季慎之——季慎之不可能出現在美國，她的心痛更多的是因為想起了他。

  但這一次，她清楚地意識到，是他。

  她對他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季慎之轉過身，那張褪去青澀、有了成熟男人的魅力的臉龐，和蘇雪落記憶中那張青春帥氣的面孔重合在一起。

  果然是他！

  和前任重逢，竟然是因為要去救他的老婆孩子……

  還有比這更詭異的重逢？
  不過，這是不是說明，季慎之在她的生命中，永遠只能擔任諷刺的角色了。

  季慎之原本緊皺著的眉頭，在看見蘇雪落那一刻，倏地松開了；一向深沉老練的神色，也一下子從他臉上消失了。

  他臉上什麽都消失了，沒有情緒，也沒有感情，仿佛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蘇雪落移開目光，目不斜視地從季慎之面前走過，不認識他似的走進了產房。

  一個小弟看著蘇雪落的背影，沉浸在她的美貌中無法自拔，跑去看醫生信息，卻沒找到蘇雪落的照片，於是說：“我一會兒打聽打聽，這個美女醫生結婚了沒有！”

  季慎之看了看緊閉的產房大門，宕機的大腦終於慢慢恢復了正常運轉，但思路好像被什麽堵住了，不像往日那麽清晰。

  他的腦子，隻接收到一個信息：
  蘇雪落回來了。

  她回來了，跟他只有一門之隔……

  一門之隔內的蘇雪落，在產房護士的幫助下換了無菌手術服，正在洗手。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卻覺得鏡子中反映出來的，是季慎之那張成熟了不少的臉。

  一轉眼，八年了啊……

  “蘇醫生？”護士催促道，“主任和其他醫生在等你呢。”

  蘇雪落回過神，雙手舉在胸前，走進產房。

  產床上，年輕的產婦已經陷入昏迷，臉上和嘴唇上都沒有絲毫血色，但依然能看出來是個小美女。

  她就是季慎之的妻子，他們的孩子即將來到這個世界……

  夠幸運的話，季慎之馬上就會擁有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完整的家庭。

  這八年，只有她沉湎過去，原地踏步。季慎之的人生進度條，一直在往前走。

  話說回來，這個女孩能給季慎之什麽，才讓季慎之下定了決心跟她結婚呢？
  “蘇醫生，”產科主任滿頭大汗，“新生兒的情況不是很理想。”

  蘇雪落收拾好雜亂的心緒，用盡八年所學的醫學知識，和同事全力以赴，卻還是搶救不回那個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

  不過，跟孩子一樣危險的產婦，好歹是安全了。

  結束後，蘇雪落還沒走出產房，就聽見外面的吵鬧聲，應該是季慎之帶來的那幫人跟醫生吵起來了。

  她脫下口罩，走出去，看見一個男子推了產房護士一把，身材嬌小的小姑娘跌跌撞撞的往後退。

  “小心。”蘇雪落一個箭步衝過來，扶住護士，厲色看向動手的男子，“你幹什麽？”

  “我才要問你幹什麽呢！”小弟逞凶道，“我們大哥的孩子呢？你這會兒不是應該把孩子抱出來給我們看嗎？你們怎麽當醫生的？”

  “產婦和胎兒的情況你們不知道嗎？怎麽當家屬的？”蘇雪落毫不退讓，反而逼近了小弟一步，“你需要解釋，我們可以好好跟你解釋。你要動手，也別怪我們不客氣！”

  季慎之手下那幫小弟，一時間全都被蘇雪落的氣勢震住了。

  怎麽說呢——

  這個女醫生身上，有一種凜然的正氣，不容人侵犯。

  她身上這股正氣，甚至可以讓人忽略她的美貌，而對她肅然起敬。

  但不管怎麽說，一幫大老爺們，還是S市赫赫有名的季慎之的手下，被一個女人喝住了，忒沒面子！
  “我跟你動手怎麽了？”男子揚起手，作勢要打蘇雪落，“我們大哥的孩子都沒了，打你兩下怎麽了？”

  “老虎！”季慎之沉著臉警告了一聲，張牙舞爪的男子立刻退到他身後，他含著抱歉的目光掠過蘇雪落，停留在其他醫護人員身上，“抱歉。”

  “產婦目前很虛弱，你們去個人照顧好產婦吧。”

  主任拉著蘇雪落離開了。

  進了醫護電梯，一個護士說：“真意外，那個男的居然攔著他的手下，我還以為他會鬧得最凶呢！”

  “蘇醫生，”主任問，“沒被嚇到吧？”

  “哦喲，我們蘇醫生剛才可不像被嚇到的樣子，反而是我們被蘇醫生嚇到了！”

  “行了你。”主任瞪了插科打諢的醫生一眼，“就會說風涼話。”

  “主任，放心吧，我回來之前了解過國內的醫患關系和醫療環境，有心理準備。”

  蘇雪落表示自己沒事。

  她不是在裝，她是真的不怕。

  別說在那兒張牙舞爪的是季慎之的人了，比季慎之凶狠千百倍她都不怕。

  “蘇醫生不愧是從國外回來的。”產科主任問，“怎麽樣，有沒有興趣來我們科？”

  蘇雪落目前正在輪轉，是醫院各大科室都爭著搶著要的人。

  “哎哎，”兒科的一個副主任醫師立刻衝出來，“蘇醫生的首選可是我們兒科！”

  “邊去，你們兒科怎麽就變成蘇醫生的首選了？”產科主任拉著蘇雪落出去，“蘇醫生，今天實在是忙不過來，臨時把你叫來了。你快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正式加入我們醫院了。當然，我更願意你加入我們產科！”

  “謝謝主任。”蘇雪落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到了停車場，蘇雪落跟保安大叔拿了車鑰匙，去找自己的車。

  她第一次覺得醫院的空氣令人窒息，隻想盡快離開這裡。

  她剛拉開車門，就看見一隻手從她的腰際伸過來，輕飄飄地推了車門一把，車門關上了。

  她警惕地轉過身，一抹淡淡的煙味鑽進鼻息裡，她幾乎要撞上男人結實寬闊的胸膛。

  他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

  “什麽時候回來的？”季慎之把蘇雪落困在他的胸膛和車門之間，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不關你的事。”蘇雪落知道她推不開季慎之，只能盡力貼著車門，“你老婆剛做了剖腹產手術，你不陪著她，來找我這個前任，不合適吧？”

  季慎之皺了皺眉，“老婆？”

  “還有你孩子的事，”蘇雪落狠起來，自己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我們盡力了，但孩子的情況很差，我們無力回天，跟你說聲抱歉——請問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我來，不是為了孩子的事。”

  剩下的話，季慎之沒有說。

  他不能說。

  “你的意思是，你是為了我來的？”蘇雪落臉上掠過一抹嘲諷，“季慎之，我真替你老婆感到悲哀。”

  “你變了。”季慎之像是終於看清楚了蘇雪落一樣，語帶笑意，語氣裡竟然透出點欣慰來，“不過，也沒變。”

  剛才，她一身綠色的手術服，襯得脖頸和鎖骨那裡露出來的皮膚更加白的耀眼，讓季慎之意識到，當年的小姑娘已經蛻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漂亮，性感的女人。

  但她那一身的正氣，又讓人忽視了她的美貌，還跟以前一樣。

  果然是警察的女兒，氣質裡的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正義凜然，永遠不會變。

  蘇雪落不知道她變沒變，但季慎之一定是變了。

  他不再少年，不再陽光，眉眼變得更加深邃，輪廓也比以前分明了許多，原本一張帥氣乾淨的臉，被八年的時光賦予了故事感。

  迷人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唯一不變的，是這張臉依然具有迷惑性。

  不過，蘇雪落是個擅長吸取教訓的人，季慎之再想迷惑她，恐怕是不可能了。

  蘇雪落趁著季慎之不注意，狠狠推了他一把，拉開車門上車。

  季慎之沒有動，看著她的車尾燈越來越遠……

  他剛才想攔，完全可以攔住她。

  但是，他還能說些什麽呢？

  他現在說什麽，她都不會聽的……

  蘇雪落把車開回家，才想起來這是林綻顏的車，但已經沒力氣去還車了，停在了小區的地面停車位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暮色從窗外蔓延進來，房子顯得格外空寂。

  她把臉埋到膝蓋上，不敢看房子的任何一處。

  這裡的每個地方，都可以勾起和季慎之有關的回憶。

  可是，他已經結婚，有了妻子。

  他只能是她的回憶了……

  好像有刀片生生扎入心裡，剖口她的胸口那樣血腥殘忍，蘇雪落痛不欲生，眼淚濡濕了膝蓋，卻沒有哭出聲來。

  該為季慎之流的眼淚，早已流幹了，她發過誓不再為他哭。

  既然已經哭了，那只能忍著不出聲，以此來欺騙自己：她也不是那麽沒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