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婕妤怒氣衝衝地離開,封季玄帶著德勝從走廊拐角出來,眼神似笑非笑:“宛婕妤吃癟了……難得。”
德勝自上回被警告,再不敢幫著褚玥說話,隻好低頭不語。
封季玄瞥了他一眼:“吩咐禦膳房,午膳朕在映月宮用。”
“是是,老奴這就吩咐下去。”德勝露出一個恭敬放松的笑容,連忙吩咐身後的小太監,回頭卻見皇帝已經掀起衣袍進了屋,連忙揮手讓宮中宮人退下,自己跟了上去。
“采女,這松糕糖正熱乎,您吃一點,省得苦味一直含在嘴巴裡……”胭脂正準備給褚玥拿松糕糖,扭頭見一抹明黃出鮮在門口,登時嚇了一跳:“奴婢……參見皇上。”
褚玥挑了下眉,很快低眉順眼地下了床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起身吧,你還病著,不必多禮。”封季玄打量她一眼,幾日不見,她氣色似乎好了不少,只是房間裡還是布滿了濃鬱的藥味,連帶著看她似乎也沒有什麽精氣神,“躺著。”
他順手拿起一塊松糕糖坐在床邊:“藥很苦?”
褚玥愣了一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對上封季玄平靜如水的目光,心裡咯噔一聲,默默收回目光,轉變了一個嬌羞的神色:“臣妾……已經習慣了。”
封季玄眯了眯眼睛:“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那晚的女刺客,有一雙讓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褚玥腦海中飛快旋轉,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壓著心底的波濤洶湧,怯怯抬頭,害羞地抬手捋了一下頭髮:“皇上?”
封季玄看了她片刻,冰冷的神色忽然緩和下來,將松糕糖遞到她唇邊:“吃吧。”
“謝皇上。”褚玥面露感激和驚喜之色,正打算接過松糕糖,卻見封季玄執意不松手,甚至往她唇邊送了送,“張嘴。”
他說:“朕喂你。”
一旁守候的胭脂幾乎激動地要蹦幾下,恨不得撲過來抓著褚玥的手把人往皇帝懷裡送,最後被德勝悄悄拉到門外守著,依舊探頭探腦。
褚玥卻沒有那麽樂觀,封季玄一看便是冷心冷情之人,雖然她計劃著要吸引人注意,可褚采女不過是落水被他救了一次,換宮殿便罷了,突然這般寵溺,絕對不正常。
“謝皇上,臣妾……”褚玥極力模仿褚采女嬌羞膽怯的神色,輕輕咬下那塊松糕糖,“臣妾真是受寵若驚。”
“是麽?”封季玄瞳孔深深印著她倉惶嬌羞的面容,腦海中卻掠過那一夜女刺客目光冰冷嗜殺的模樣,分明與眼前之人判若兩人,卻讓他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他猛地神色一變,寬厚的身軀出其不意地朝著褚玥壓了過來,大手看似親昵地落在她腦後,實則不動聲色地按上某處穴道,能夠感覺到她瞬間的緊繃,倏爾很快放松下來,似乎疑惑又害羞地往他懷裡縮了一下,如同受了驚的兔子:“皇上?”
氣氛陷入詭異的寂靜,褚玥心跳如鼓,並非激動害羞,而是警惕防備,表面放松自己的身體,實則小手落在封季玄身側,隨時準備出手自保。
僵持之際,門外忽然傳來軟糯的童音:“父皇在裡面嗎?母妃,我也要看褚采女……”
褚玥詫異一瞬,只見封季玄迅速松了手,按著她躺下,表情恢復了波瀾不驚,揚聲道:“君徽,進來。”
‘吱呀’一聲,門打開。
曲昭儀一襲白色素裙,略施淡妝,神色間都是淡淡的笑意,有種如夢似幻的美感,手中牽著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包子,扎著雙髻束藍色發帶,穿著一身尊貴華麗的藍色錦衣,一看到封季玄,眼神噌的一下亮了起來,飛快松開曲昭儀的手,朝著封季玄飛撲過來:“父皇!”
曲昭儀行了一禮,緊接著嗔了一句:“君徽,不得無禮。”
“無妨。君徽很好。”封季玄眉眼間冰雪消融,看得出他對這孩子十分寵愛縱容,抱著君徽坐在腿上,目光對上褚玥,頓了頓,“君徽也來探望褚采女?”
君徽天真無邪地摟著皇帝的脖子,朝著褚玥看了一會兒,笑嘻嘻道:“兒臣陪母妃一起來探望褚采女……她一直病著不能出門,好可憐的,兒臣想逗她開心。”
褚玥前世不大接觸小孩子這種軟體又天真的生物,乍一看君徽,竟然心中微軟,尤其那一雙黑珍珠一般亮晶晶的眸子,不由得讓她心生歡喜,露出一個溫柔真心笑容來:“二皇子來看我,我就很開心。”
封季玄眸色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唇角堪稱清淺的笑容上,心弦動了動,一時忘了出聲,視線凝住了一般。
曲昭儀看了一眼封季玄,隨即落寞垂眸,片刻後又抬眸衝褚玥溫和一笑:“妹妹一直病著,不大出來走動,我還怕貿然登門,怕是會吵著你……”
褚玥摸不清楚曲昭儀的底細和來意,隻好淡笑以回:“多謝曲姐姐關心,我這病沒大礙了。”
正說話,胭脂敲門進來,手上還端著一盤糕點,恭敬地說:“皇上,午膳備好了。”她將糕點端過來,看了一眼褚玥,卻聽封季玄道:“放著吧。”
君徽在他懷裡探頭探腦,盯著那一盤栗子糕不放,出於禮節,又不肯和封季玄開口,這想吃又不敢張口的糾結小模樣,十分嬌憨,看得褚玥忍俊不禁:“二皇子想吃嗎?”
她愛吃栗子糕,每日喝完藥便會讓人上一盤栗子糕,散去口中的苦味,沒有想到君徽倒是和她愛好一致。
君徽猶豫地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封季玄,飛快點了一下頭,低聲問:“褚采女,我可以吃嗎?”
“當然可以。”褚玥坐起身,親自拿了一塊糕點,細心地掰成兩半,遞給他一半,叮囑道:“慢點吃,栗子糕有些乾,別噎著了。”
封季玄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神色漸漸柔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君徽飛快點頭,有滋有味地塞著糕點,卻還是注意不掉下渣滓在封季玄懷裡,活像是一隻可愛的小倉鼠。
曲昭儀輕笑一聲:“這孩子,打小就愛吃栗子糕,走到哪裡都管不住小嘴,讓妹妹你見笑了。”
“不會,二皇子很可愛。”褚玥下意識伸手,想要摸摸君徽的腦袋,觸到封季玄意味不明的眼神,觸電一般縮了回去,淡定道:“皇上,您要留下來用午膳嗎?”
封季玄看她片刻,將君徽交給曲昭儀,面色波瀾不驚:“一起用膳吧。”
曲昭儀和褚玥各有異色,表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只有君徽天真可愛,聞言十分興奮,抱著封季玄不肯撒手。
上了桌,小家夥愣是拋棄了母親,擠在了封季玄和褚玥之間左說一句,右笑一下,玩得不亦樂乎。
菜剛上,君徽立刻雙眸放光,褚玥看到他目光灼灼的模樣,不由莞爾一笑:“想吃什麽?”
君徽平日在曲昭儀宮中嚴格遵守禮教,在封季玄面前又不敢太過撒歡,別人大多數對他或者虛假應承,或者愛答不理包藏禍心,小孩子心思敏感,能夠感受到褚玥的真心,對她不自覺親近,往她身邊挪了挪:“我……”
他動了動身子,臉色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一片,小胖手捂著肚子往後倒去:“肚子疼……”
“二皇子!”褚玥眼疾手快地伸手將小家夥抱進懷中,連身手利索的封季玄都沒能快她一步,神色及不可見的變了變,卻暫時按下狐疑,將君徽抱過來:“怎麽回事?快叫禦醫。”
曲昭儀跟著白了臉色:“君徽……皇上,他嘴唇都紫了……這……”
錚兒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震驚道:“這是中毒了啊。”
曲昭儀踉蹌幾下,險些沒站穩:“怎麽可能?他早上還好好的,之後什麽都沒吃……”說著,她頓了頓,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褚玥,卻沒有說什麽。
不久前,君徽吃了栗子糕,她不說,封季玄也想得到,冷冷掃了一眼褚玥,面色震怒:“高忠,那盤栗子糕,立刻去查。”
胭脂噗通一聲跪下:“皇上,采女每日喝完藥都會吃栗子糕的,今日這栗子糕是奴婢親自去廚房拿的,不可能有毒的。”
褚玥緊緊抿唇,雙腿跪下,冷冷看了一眼狀似哆嗦的錚兒,低頭:“皇上,二皇子中了毒,耽誤不得……”她目光灼灼地抬起頭,“讓臣妾先為他催吐吧。”
曲昭儀下意識護住了自己的兒子:“不必了,禦醫馬上就到。”
君徽疼地在封季玄壞裡打滾,男子神色陰鷙冰冷,轉身將兒子抱回寢宮內,僵立片刻,抬手指著褚玥:“你來。”
“皇上!”曲昭儀急了,即便她不便明指褚玥謀害皇子,可身為母親,對孩子有本能的保護欲,自然不放心。
褚玥神色鎮定:“姐姐放心,若是我有心要毒害皇子,斷然不會做得這般明顯,還是當著您和皇上的面,那不是自找死路嗎?”
她斂起異色,目光掠過低眉順眼跪在地上的錚兒,飛快掠過一抹陰沉冰冷,隨即掠過她身側,大步走向床邊,將君徽抱起來放在腿上,一手按住他腦後的穴道,一手緊緊貼在他舌頭根部換著方位按壓:“乖……難受就吐出來……”
比起面色暴怒的封季玄嚇得一屋子人膽戰心驚,如罩寒霜,她的聲音堪稱一股暖流,瞬間融化冰川,讓人不自覺暖和起來。
曲昭儀面色複雜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君徽,恨不得代替他受苦一般。
褚玥暗中關注她神色,基本排斥曲昭儀賊喊捉賊的嫌疑,她起碼是一個寵愛孩子的母親,不會拿君徽的生命冒險。
褚采女自褚家沒落後便被擱置在宮中,無人打理,任由她自生自滅,如今不過剛剛絆倒映月宮,便有人要借刀殺人,很大可能是陷害褚家流放的幕後之人,見她有得寵的趨勢,有些坐不住,便要對她出手了。
褚玥垂眸為君徽催吐,腦子卻轉地飛快,殊不知這般鎮定自若的神色,自有一股耀眼的光環籠罩,落在封季玄眼底,便另有一番滋味。
“哇”地一聲,君徽難受得趴在褚玥腿上吐得天昏地暗,她絲毫不嫌棄髒,溫柔的拍著孩子的背,輕聲哄著。
曲昭儀在一旁哭得天昏地暗,直呼禦醫怎麽還不來?
封季玄負手而立,目光在褚玥和君徽之間流轉,不動聲色,似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