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寰這輩子也沒覺得這麽丟人過,哪怕當初老妖婆當庭拒絕還政,全朝文武百官都看著,他也沒覺得這麽難堪。
這會兒,他隻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但驕傲的自尊心,還是讓他揚起了頭。
他很慶幸,現在是夜晚,可以掩蓋他發紅發燙的臉色。
宗寰坐在地上,桀驁地抬起頭,迎著商夏的目光。
他已準備好接受她所有的冷言冷語,和嘲諷。
並且,準備狠狠地還擊回去。
月色下,商夏銳利的目光一下子就感受到少年男子身上的氣息。
她不禁有些想笑。
這是年少輕狂,而又不肯低頭認錯的味道。
她懂!
商夏一把扛起地上的大盜,轉身就走。
她就這樣離去,沒有隻言片語。
商夏腳步很快,也很穩,纖瘦的身影在風中挺立,讓人滿是錯愕。
宗寰的心防突然就崩潰了!
“你……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宗寰猛地站起身來,在商夏背後大聲問道。
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沒有!”
商夏腳步不停,簡簡單單扔下兩個字。
她瀟灑從容,隻留下一個纖瘦幹練的背影。
宗寰急了,連忙就跑步追了上去。
“你……你叫什麽名字?”宗寰咬了咬牙,在商夏背後問道。
“萍水相逢,就不留名了。”
商夏頭也沒回,扔下一句話,繼續往前走。
“我……我錯了!”宗寰在商夏背後大喊道,“今晚的事情是我不對,對不起。”
商夏停住了腳步。
男子的聲音裡有顫音。
熱烈青春的嗓音裡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有些破碎,有些啞。
“我向你道歉。”宗寰對著商夏的背影說道。
岑非驚呆了!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看著從不示弱的陛下對一個女子道歉。
商夏轉過身來,目光淡淡地看著宗寰。
看得出來,他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這句話。
“你不必道歉。”
商夏的聲音很輕,輕得讓宗寰詫異。
但也很冷,冷得沒有一絲感情。
她就那麽站在那兒,好似渾身都在發著光,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卻又害怕被拒千裡。
“不!”宗寰搖了搖頭,很堅定地說,“是我的錯就是我的錯。”
商夏有點想笑。
少年人輕狂驕傲,卻也知道低頭。
是個可造之材!
“沒事,我不怪你。”
商夏出了聲,清清冷冷,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我今晚喝了酒,且心情有些煩躁。”宗寰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在掙扎打鬥中,宗寰的頭髮早就亂成一團,衣服也破了,他渾身狼狽,頭腦卻前所未有地清醒。
面前這女子,不簡單!
宗寰的目光落在商夏身上。
只見她站在青石大街中央,月光將她的影子拖長,她周身縈繞著一股神秘莫測的氣息,讓人敬畏,又害怕。
“嗯。”商夏只是淡淡地說。
宗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兩眼如炬地望著商夏,特別特別想和她多聊幾句。
說了這麽久,宗寰才意識到,面前之人是個女子。
“你一個女子,這麽晚了還出來,就不怕出什麽事?”
問完這話,宗寰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他看了眼滿地趴著的暗衛,暗歎了口氣。
他真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這麽厲害的女子!
“不怕。”商夏回道。
“你若沒什麽事的話,我就走了?”商夏肩頭還扛著大盜,雖然可以練臂力,但負著這麽大重量的一個盜賊聊天,並不是她的風格。
突然間,宗寰很怕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真的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他好不容易認識了一個讓自己佩服的人,不想這麽輕易放走。
“有緣自會相見。”商夏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話。
宗寰不太相信緣分,但也不好強求。
當然了,他也強求不了。
“你是怎麽知道這人是大盜的啊?”宗寰看了眼商夏肩頭的大盜,盡可能地找話題。
他的酒都已經醒了。
商夏面無表情地開口:“官府發了懸賞令,這人價值一千五百兩黃金。”
“你是賞金獵人?”宗寰又是一陣驚訝,女賞金獵人?
“我只是出來賺點兒錢。”
宗寰驚呆了。
他從來不知道,竟然還有女子半夜深更出來抓罪犯賺錢的?
“你很缺錢麽?”
宗寰不知道錢的概念。
他從小不愁吃不愁穿,沒怎麽用過錢。
就算出門,也是岑非打理這些。
他只是覺得一個女子要靠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來賺錢,讓人很震驚!
“有點兒。”
商夏要高薪招納護衛,還要統籌府裡的開銷,銀子嘛,自然多多益善。
宗寰從腰間扯下一塊玉佩,往前走了一步,把玉佩遞給商夏。
“你今日救了我,該當重謝,這玉佩也不怎麽值錢,還請收下。”
商夏一隻手扛著那大盜,另一隻手空著,但她沒接。
“既然不值錢,那我就不要了。”商夏起了開玩笑的心思,隨口說了一句。
岑非眼睛都瞪大了。
陛下給的東西,怎麽可能不值錢?
那是陛下一直隨身攜帶的一塊墨玉,價值連城!
“姐姐,我可以這麽稱呼你嗎?”
宗寰不知道她是否比他大,但她比他更厲害!
他甘願叫她一聲姐姐。
商夏抬眸看了一眼眼前少年,他也就比商洲大一兩歲的樣子。
商夏這一世十七歲,也可當得他一聲姐姐。
“可以。”商夏回道。
“姐姐既然認了我這個弟弟,那這便是弟弟給姐姐的禮物,姐姐留著也好,拿去換錢也好,哪怕是丟了也好,都是姐姐的事情了。”
說罷,宗寰就將玉佩塞到了商夏空著的手裡。
商夏隻一摸就知道這玉佩的價值。
商夏很想拒絕。
她不習慣隨便收人的東西,尤其是這種貴重的東西。
這讓她想起了宗雲蒙給她的那個抵債的翡翠手鐲,這天幽國的人都喜歡動不動就送東西?
“好,那我收下了。”商夏抬眸看了眼天色,對宗寰說道,“天快亮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真希望能和姐姐這樣厲害的人多說幾句話。”
宗寰滿心不舍。
和這姐姐一番話下來,宗寰隻覺得胸中豁然,好似所有的憂愁都煙消雲散了。
今夜雖然凶險,卻也讓他認識了一個如此厲害之人。
如果可以拉攏她。
以後說不定可以和晉王抗衡。
商夏看了少年一眼,最後說了一句:“你今天挺勇敢的,敢於和窮凶惡極的歹徒相抗衡,不錯!”
宗寰眼睛亮了亮。
她不覺得他莽撞?
“沒……沒有……”宗寰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又抬眸看著商夏,“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已經沒命了,真想報答姐姐你的恩情,只可惜不知道姐姐你的名字……”
“快回去吧!”商夏扔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她也不必多說,這少年是聰明人,定會吃一塹長一智。
至於名字,並非商夏不想說,只是不太方便。
她畢竟還是相府的嫡大小姐,若是讓人知道她三更半夜出來抓大盜,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宗寰望著商夏遠去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
“陛下,您……您沒事兒吧?”岑非捂著胸口走過來。
“沒。”
宗寰摸了摸自己的臉,生疼。
這不是做夢!
年輕的帝王冷靜而清醒地吩咐:“明日派人到望京府去查,看看是誰帶著一刀疤大盜到府衙領賞,給我找到她。”
如此厲害了得的女子,他一定要認識一下!
一夜折騰,商夏已有些乏了。
她回去後給大盜灌了一碗蒙汗藥,扔在一間空曠的倉庫,倒頭就睡。
而跟了商夏整整一晚上的宗雲蒙,卻是徹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