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搭建的軍帳有些簡陋,裡面僅有兩把議事用的椅子,戰天野被五花大綁捆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商夏進來的時候,南黎國二皇子黯淡的眸光亮了一瞬。
下一瞬,又更加黯淡下去。
他目光緊緊地盯著掀簾而入的白衣女子,輕輕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一句話。
“給二皇子松綁。”商夏發出命令。
江弋上去割開二皇子身上的繩索,便退到一邊。
大帳裡的氣氛安靜了一瞬。
帳外的風輕輕吹進來,商夏身上的白衣隨風而起,她身上的氣質依然清冷,是戰天野記憶中熟悉的那種感覺。
“我永遠都忘不了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戰天野輕輕揉了揉發麻的手腕,苦笑著看向商夏。
他的神色比往常更加平靜,周身彌漫著一股憂傷的失敗者的氣息。
商夏沒有說話。
她隨意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仿佛一個沉默的傾聽者。
“那一日,你同樣穿著一身白衣。”戰天野自顧自地說起了話,“你白衣飛揚,滿頭青絲如墨,你的面紗若隱若現,面紗下肌膚白裡透紅,如同雪中紅梅。
“你在我最危難的時候,如同一個仙女下凡,長劍直指那些黑衣刺客,拯救了我,雖然我後來才知道,那都是你誘我的計。
“我問你芳名,想要重謝於你,你卻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萍水相逢,何足掛齒’,便翩然而去。”
“你留下一條手帕,上面繡著一個‘落’字,我以為這是個美好愛情的開始,卻沒想到是我人生沒落和終結的開始。”
戰天野搖頭低笑,已經過了那麽久,他還是能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點點滴滴。
就是那一日,他心中埋下了一顆愛情的種子。
而後,他就一直在渴望那顆種子生根發芽,甚至長大,開花結果。
戰天野滿嘴苦澀,繼續道:“後來,在西山湖救下你,我的心臟都快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了。
“我直呼老天有眼,終於聽到了我的祈禱,讓我能再遇到你。
“你受了傷,我救了你,我心想,這是多大的緣分啊!
“我甚至已經想好了你身著鳳冠霞帔,我將你取進二皇子府,誰知,我竟是個自作多情,愚蠢透頂的小醜。”
戰天野自嘲地笑了笑,看著商夏的眼睛發了紅。
但他眼裡的恨意,已隨著這次戰敗,消失得無影無蹤。
商夏姑娘設計他,欺騙他,引誘他,陷害他,將他送進南黎國的皇家監獄,又將皇家監獄炸毀,將他囚禁於瑜城,可她又有什麽錯呢?
她是天幽國的欽南特使,注定了永遠都會為天幽國而戰。
他是南黎國的二皇子,父皇最為看重的一個兒子,注定了是她的敵人。
他們不過立場不同罷了。
“你不是我的梅落,而是天幽國的商夏,哪怕我再對你噓寒問暖,再為你親自煎藥,為你思念成疾,又或是再在你窗外彈奏婉轉纏綿的琴音,你也不會成為我的皇子妃。”
戰天野的雙眸全紅了。
他顫抖的睫毛有些濕潤,眼睛一片模糊,“你不會是我的梅落,也不會跟我白首偕老……”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以此掩飾自己的難過,還有輕微的抽泣。
商夏輕輕抬眸看了眼自言自語般的男人,神色淡淡地開口:“二皇子殿下,你走吧。”
“我沒法走了,梅落姑娘。”戰天野輕輕搖頭,帶淚的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他抿了抿唇,輕聲道,“謝謝你能來見我一面。”
商夏看向他:“你可以回南黎國去,過你自己想過的生活。”
“感謝你的好意。”戰天野輕歎口氣,苦澀地笑道,“但我沒法回去了,我沒法在失去了這麽多南黎國勇士後,一個人腆著臉回去。”
南黎國二十萬援軍,連同他帶來迎接援軍的兩萬兵馬,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無顏回去。
他也不會如商夏的願,不會再回去和太子爭奪皇位了。
南黎國經此一戰,已經千瘡百孔,恐怕再也無法滅亡天幽國。
日後的南黎國,正好需要太子這樣的人,好好地休養生息。
如果他回去,勢必在那些擁戴他的人的支持下,和太子爭鬥。
他也勢必惦記著報仇,這對南黎國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那二皇子自便。”商夏轉頭看向江弋,吩咐道,“送二皇子出營。”
“我已服毒,商夏,你沒法送走我了。”話落,二皇子嘴角滲出一抹鮮血。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戰天野看著商夏,帶笑的眼神多了一抹憂鬱,他的鼻子也開始流血。
“問。”商夏神色冷漠,微微閉了閉眼睛。
戰天野淡定地用手帕擦著嘴角和鼻子裡流出的血,目光深深看著商夏。
“那段時間,你在我府中養傷,我那般對你……你就從來沒對我動過心嗎?”
“從未。”商夏的語氣很輕,答案很殘酷,乾脆又果斷。
“哈哈!”南黎國二皇子怪笑了兩聲,身子往後倒退兩步,聲音破碎,“你從來都沒愛過我?”
商夏面無表情,眸光冷若冰霜:“我愛的人在大帳外,他的名字叫宗雲蒙。”
空氣中再次陷入了一片安靜。
戰天野的眼睛也開始流血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一雙眼睛已看不清楚,他的心臟也開始劇痛。
“可我愛過你。”戰天野撐著最後一口氣,兩眼茫然地對著虛空說道,“我為你而心跳加速,為你夜不能寐……”
戰天野的耳朵也開始流血,身體開始抽搐,淚水和血混合著流下,“商夏,我真希望你是我的梅落啊,我真希望我們的見面沒有任何陰謀。”
商夏沒有言語。
她沒想到戰天野會服毒自殺。
戰天野往前走了幾步,腦袋有些暈暈乎乎,很快,他踉踉蹌蹌跌倒在地上,又撐起身體往前爬:“梅落,下輩子嫁給我好不好?”
沒有人回答他。
“好不好?好不好,梅落?”戰天野雙手在地上抓著,似乎想要抓到什麽?
他抓到了江弋的一片衣角,江弋皺了皺眉,終究是沒踢開他。
這個戰天野,他也愛過主子……
“可以嗎,梅落?”
戰天野伏在地上,兩手緊緊抓著江弋的衣服,身體抽搐得厲害。
忽然,他身體猛地動了兩下,便再也不動了。
大帳裡一片安靜。
許久,商夏才語氣平靜地吩咐道:“讓人把他的屍骨送回南黎國。”
“是,主子。”江弋輕歎口氣,將戰天野抓住自己衣服的手扳開,卻怎麽也扳不動。
他隻好抽出匕首,將戰天野抓住自己的那一片袍角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