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夏,熱風習習,院子裡知了叫個不停,蟲鳴聲聲惹人煩躁。
傅晨薇卻仿佛置身冰窖,渾身一片冰涼,她跪在地上向新皇行禮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
“起來吧。”新皇大步往裡走來,神色淡淡地開口。
傅晨薇起身之時,雙腿忽地一軟,險些跌倒在地上。
“皇后娘娘。”徐嬤嬤尖叫一聲,連忙扶住她,抬眸之間,只見皇后蒼白的臉上滿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徐嬤嬤扶好皇后之後,就連忙跪下請罪:“奴婢失狀,還請陛下治罪。”
新皇何其敏銳,自然也發現了傅晨薇不對勁兒的地方。
他擺擺手讓徐嬤嬤起身,一雙黑眸便落在了傅晨薇身上。
傅晨薇在軍學院裡待過一段時間,而且訓練成績優異,身體素質相比一般人要好得多。
而且,她平日裡也有訓練的習慣,按理說,身體不會這麽差。
相比半月之前宗寰見到的傅晨薇,她現在虛弱得就如一根風雨中飄搖的草。
在宗寰的印象中,傅晨薇幾個月前也有一次身體如此虛弱,而且臉色奇差。
“禦醫看過了?”
新皇輕輕端起一旁丫環衝上來的貢茶,沒喝,一雙幽冷暗黑的眸如同深潭,緊盯在傅晨薇身上。
傅晨薇低頭說道:“回陛下,已經看過了,禦醫說沒事兒,只是偶感風寒,很快就會好。”
傅晨薇不止身體弱,聲音更是啞得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新皇眉頭一皺:“這大熱天兒的,皇后是怎麽偶感風寒的?”
傅晨薇不由一愣,她沒想到陛下會問這麽細節的問題,一邊由徐嬤嬤扶著在一旁軟榻上坐下,一邊臉上扯出一抹苦笑。
“臣妾貪涼,之前洗了冷水澡導致,陛下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好了。”
宗寰沒揭穿傅晨薇的謊言,隻神色淡淡地吩咐:“岑非,叫楊禦醫過來。”
不等岑非應聲,傅晨薇連忙說道:“陛下,不必了,臣妾無大礙,禦醫已經開了方子,臣妾再吃幾服藥就好了。”
新皇心中本來還只是有所懷疑,但在看到傅晨薇的反應之後,就知道她肯定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
新皇沒吭聲,臉上表情不鹹不淡。
岑非一看陛下臉色,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連忙差人去叫楊禦醫。
皇后寢宮裡的氣氛逐漸變得尷尬起來,宗寰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茶。
傅晨薇沉默著,似乎還在艱難地掙扎著什麽。
忽然,傅晨薇聽陛下幽幽開口:“同房數月,也沒見皇后肚子有反應,今日正好讓禦醫給皇后看看,若是需要調理身子,就早些調理。”
傅晨薇抓著衣服的手陡然收緊,倉皇抬眸之間,就見陛下目光冷銳,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好似要將自己盯出個窟窿來。
“是。”傅晨薇輕應了一聲,心中五味雜陳。
楊禦醫很快就來了,給傅晨薇診脈的時候,傅晨薇深呼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楊禦醫診脈之後,心中大震,一隻手都在不住地顫抖,臉部肌肉也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楊禦醫,皇后的身體怎麽樣了?”
新皇的聲音如魔音在耳邊響起,楊禦醫渾身一顫,從椅子上站起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楊禦醫抹著額頭上冷汗,一時之間竟有些懷疑自己的醫術。
可是,不會錯!絕不會錯!
“到底怎麽了?”新皇一拍桌子,厲聲問道。
楊禦醫一口氣說了出來:“皇后娘娘脈象顯示,有小產跡象,恐……恐不止一次。”
空氣中瞬間安靜下來。
新皇神色微微錯愕。
徐嬤嬤無聲抹著眼淚。
傅晨薇白著一張臉,身體虛弱至極,卻依然筆挺,等待著男人的雷霆之怒。
新皇卻顯得平靜而疑惑,聲音低沉地問道:“你是說,有人害皇后流產?”
第一時間,他還沒想到是皇后自己打掉了肚子裡的孩子,隻以為有人害皇后。
“這……微臣只能診斷出,皇后娘娘流過兩次產,身體已是十分虛弱。”
新皇面色黑沉,聲冷如冰:“龐琅,給朕徹查皇后宮中之人,看看是誰……”
“陛下不用查了。”傅皇后紅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們先下去吧,本宮有事要跟皇上說。”
淚流滿面的徐嬤嬤率先退了出去,皇后宮中的其他宮女也退了下去。
岑非和龐琅看了一眼新皇,只見陛下沒反對,也跟著退了出去。
皇后寢宮裡很快就只剩下了兩人,傅晨薇深呼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是臣妾兩次打掉了肚子裡的孩子。”
宗寰:……
“你再說一遍?”
傅晨薇仿佛感覺空氣都在震顫,她已感受到了對面男人身上的怒氣。
她深呼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開口:“是臣妾自己打掉了肚子裡的孩子。”
新皇忽然扯開唇角笑了。
笑過之後,一巴掌將桌子上的茶杯拍飛。
“砰”的一聲響動,讓傅晨薇身體也跟著一顫。
“你就這麽不想要朕的孩子?”新皇強忍著怒氣問道。
“陛下想要嗎?”傅晨薇抬起頭,有些倔強地看著宗寰,“陛下想要除了商夏之外的女人給陛下生的孩子嗎?”
新皇嘴角幾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他沒想到一向乖覺的傅晨薇,竟然敢問他這樣的問題。
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答案是殘忍的,是他自己也會痛的。
如果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他根本就不會納后宮,也根本不會和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上床。
“如果你不想朕來,朕從此以後,再也不來。”
暴怒之後,新皇平靜下來,可平靜的帝王,更讓人感覺害怕。
傅晨薇突然之間,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失去一切了。
“哈哈哈,陛下生氣了嗎?”她任由自己淚流滿面,哭了出來,“陛下心裡,還是念著商夏,這后宮裡的女人,沒一個能入陛下的心,陛下去哪兒都是一樣的。”
新皇大步走過去,一把揪住傅晨薇衣領,冷眸如刀子一般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傅晨薇,朕提醒你一句,姐姐如今已是皇姐,你若是再瘋言瘋語的,沒人能保住你的皇后之位,傅家也會葬送在你手中。”
新皇身上本已收斂的怒氣,因為傅晨薇的冒犯完全釋放出來。
他陰沉著臉,眼裡跳動著殺意。
“臣妾知錯。”傅晨薇抬眸看著新皇,淚如湧泉。
新皇的怒氣,因為傅晨薇的認錯再次停歇下來,他松開傅晨薇的衣服,語氣輕緩地說道:“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皇后不是一直都知道朕喜歡姐姐嗎?”
“是,臣妾早就知道。”
傅晨薇苦笑一聲,品嘗著嘴裡眼淚苦澀的味道。
陛下說得沒錯,她早就知道,她也以為自己不會介意,可是,她沒想到她會弄丟了自己的心。
新皇看著傅晨薇的眼淚忽然就有些煩躁,他歎了口氣,退開兩步。
“朕可以沒有孩子,但天幽國不能沒有血脈延續,天幽國的未來不能沒有太子,你我所做,皆不是自己所願,卻是不得不做,你不生皇子可以,朕可以讓別的妃子生。”
話落,新皇轉身而去。
“陛下讓誰生都可以,但記得,別讓為你生孩子的女人愛上你。”傅晨薇的聲音在他背後尖聲響起。
新皇停住了腳步。
傅晨薇高聲道:“女人的愛是可怕的,是充滿嫉妒的,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容忍自己所愛之人在床上叫著別的女人的名字,沒有任何女人願意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代品。”
“所以,你愛朕?”新皇轉過身來,滿眼嘲諷地看著傅晨薇。
傅晨薇緊咬著嘴唇,沒說話。
新皇冷沉著臉,面無表情地說:“皇后,你還不配成為姐姐的替代品。”
傅晨薇捂住了心口。
新皇一步一步走過來,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傅晨薇:“這麽快就忘了嗎?你瞧不起朕的時候?朕可還清楚地記得你追在晉王背後,惡心討好地叫他瀚哥哥,朕還記得曾經你和寧陽在朕背後,嘲諷朕無權無勢,是個沒用的黃毛小子,怎麽?你如今愛上朕了?”
傅晨薇緩緩閉上了眼睛,痛意蔓延至心臟。
這一刻,就像是有人在用刀尖,一點一點地戳著她。
她以為自己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卻沒想到從前的那些荒唐事,竟會變成刺,如此之痛。
傅晨薇吸了吸鼻子,揚起頭顱:“如果臣妾愛陛下,還會不要和陛下的孩子嗎?”
新皇冷笑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忽然之間,隻覺渾身無力,腳下一步也邁不動,他張開喉嚨,嗓子也像是啞了一般,說不出話來。
新皇瞪大眼睛,張了張嘴唇,用唇語說道:“你對朕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