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家子吃完飯。

  引弟和丈夫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引弟的丈夫楊大壯抽著旱煙。

  第一天的辛苦勞作之後，這是難得能夠休息的時光。

  楊大壯最近覺得家裡的日子還算是平靜。

  老大老二早就已經娶了媳婦兒成了家，還有了孫子孫女兒。

  本來日子過得很幸福，他們家裡的四個壯勞力想著從山上背石頭，攢錢給家裡蓋一幢新房。

  這大概是所有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唯一的想法。

  蓋新房，住新房能吃飽喝足。

  這就是所有勞苦大眾的唯一念頭。

  可是五年之前，小兒子在市場被石頭砸斷了脊梁骨，癱瘓在床之後家裡的日子徹底改變。

  孩子他們要養一輩子，現在不是蓋新房的問題，老兩口唯一的念想就是如果他們現在還能乾得動，還能照顧的小兒子。

  掙的錢也能想辦法給兒子看病吃藥，可是以後呢？
  他們終究要老去，終究要離開這個世界，他們一旦走了，小兒子怎麽辦？
  楊大壯最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體力一天不如一天。

  畢竟他已經是快60的人。

  他都是一個當爺爺的人，怎麽可能還一直像青壯年那樣。

  前一段日子的風寒之後，他終於意識到某一天他可能會倒下去。

  老大和老二雖然對於兄弟毫無怨言，可是楊大壯不能不給老三考慮。

  老大，老二也有自己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家，總不能這一家子都一直跟著過苦日子。

  有了這個想法，楊大壯才考慮說給老三買一個媳婦兒回來。有一個人照顧老三，將來他們就算走了，起碼那個媳婦兒也能給老三吃飽飯就行。

  兒媳婦兒跑的事情，他們沒有想過跑是肯定跑不了的，他們這地方太窮了。

  想從這裡走出去，那是要翻過四五座大山。

  包括楊大壯自己在內，如果不是為了這一次為了給兒子買媳婦恐怕他從來沒有走出過這裡。

  外面的世界對於他們這些一輩子住在山裡的人未知又充滿恐懼。

  他們不想去看外面的世界，隻想老老實實，就這樣一輩子安穩穩地生活。

  全村人甚至隔壁村子這幾座山裡所有的村子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沒人想離開這裡。

  現在兒媳婦兒買來了，兒子以後的生活有了著落。

  楊大壯終於可以松一口氣。

  這是他設計好的人生，也是給兒子設計好的人生。

  “孩子他爹，我跟你說件事兒。”

  引弟想起來兒媳婦兒那一把力氣。

  “啥事兒？”

  “我跟你說，老三家媳婦兒今天醒了，已經能在家裡乾活兒。

  老三家媳婦兒力氣特別大，我跟你說她那一把力氣把我們娘兒三個捆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個兒。

  我就想著既然她力氣這麽大，乾脆從明天開始你帶著她一起去采石場乾活兒，也能給老三掙看病吃藥的錢。”

  這些年家裡日子苦，尤其是要養著老三這個看病吃藥的廢人。

  老大，老二雖然不說，可是眼神裡多少還是帶了一些嫌棄。

  老兩口也希望如果老三媳婦兒能支撐起這個家，起碼不用讓老三在家裡受氣。

  “你胡歪歪什麽呀？老三媳婦兒是個女人，采石場是啥情況？
  一個個男人光著膀子。

  她就算是力氣再大，也比不上一個男人，你看見咱村，附近村子，哪怕就是日子再過不下去的人家也沒有女人到采石場乾活兒的。

  你是想讓我們幾個男人的臉放在哪裡？”

  楊大壯一聽這話就怒了，他們家窮到要讓一個女人出去背石頭。

  到時候讓十裡八村兒的這些老爺們兒都得看他們家男人的笑話。

  引弟一聽這話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想錯了。

  “他爹你別生氣，我這不是也是著急嘛，老三這情況。如果不讓他媳婦兒趕緊頂上來，遲早有一天老大，老二是忍不了的。

  不過你說得對，采石場都是些大老爺們兒，讓她一個女人家去也不行。

  再說你瞅瞅她那張臉，那就是一張狐狸精的臉，讓她去了采石場，說不準就會跟人跑了。”

  引弟一直擔心這個，他們家可是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

  萬一跟著別人跑了，那可真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附近光棍兒可多下了。

  “行了，你先別讓她下地，讓她把家裡的這攤子活兒都乾起來。”

  楊大壯也擔心，最擔心的並不是兒媳婦兒離開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沒有熟人帶路，一個女人家掉到溝裡臭了都沒人知道。

  他擔心的是別人惦記上自家這個兒媳婦兒。

  引弟爽快地答應。

  她也是這麽想的。

  老大和老二兩個人在房子後面山林裡摘草藥。

  這兩天在采石場乾活，有點上火。

  一家子都嗓子疼。

  他們這裡的人生病了，可沒有吃藥那一說，最多就是自己到山上摘點兒草藥對付一下。

  哪裡能像三弟那麽金貴，還得時不時吃藥。

  “大哥，爹給老三買回來，這個媳婦兒可是花了200塊錢。聽說還問人家借了一百多塊。”

  老二早就不滿弟弟，雖然是親弟弟，可是親兄弟還得明算帳。

  再說久病床前還無孝子，弟弟這一病就癱在家裡五年。

  再好的兄弟，感情這會兒也磨得快消磨光了。

  兩兄弟日子不好過，家裡還要養活三個孩子。

  可是每天辛辛苦苦背石頭掙回來的錢，最後都被老爹到城裡買成了藥給老三喝了下去。

  時間長了誰心裡沒有想法。

  “老三有了媳婦兒好，有了就有人照顧她了，也能讓咱娘和咱爹輕松一點兒。”

  老大一向老實，雖然對於弟弟這個負擔，心裡多少有些埋怨，可是終究是覺得這是親兄弟。

  如果他們當哥哥的也不管弟弟，靠爹娘說不過去。

  “大哥，你對著我來這一套呀。你不說難道你心裡沒怨言啊？
  我是想著既然老三媳婦兒都已經娶回來。家裡為了他還花了這麽大一筆錢，也該是他們自己過的時候，乾脆跟爹娘說一下。

  咱還是分家另過吧，我們家小寶和大寶一天一天大。總不能一輩子跟咱們似的。

  吃不飽，穿不暖，你看看身上的衣服，你看看每天吃的都是啥。

  我可不想把我兒子成天餓肚子。”

  老二早就有這個念頭，可是當初弟弟病成那個樣子，他們要是開口說分家的話，多少就有點兒喪良心。

  問題是現在五年，再深的兄弟情也已經磨得沒剩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