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天一夜,林陌和魏芸都沒有合眼。
明面上是他們兩家,各自家中死傷太多太重,家中的嫡系主子悲傷欲絕,強忍著傷痛難過處理後事,實際上,兩人將家中的人清點了一番,大部分都暗中送了出去,除了一些明面上實在走不開的。
他們動作又快又悄無聲息,天將將亮,橘紅色的光從天際冒出的時候,原本偌大喧嘩,充滿著生氣的魏府,像是抽幹了所有精力,死氣沉沉的,仿佛一座空蕩的死宅。
有早起去西市的商販在街前路過,發現這林魏兩府,府前竟然都掛起了白幡,燈籠也換了白皮,連那守門的小廝護衛也都穿起白衣,頭戴白布。
能擔得起這麽大規模喪葬模式的,估計是府中的哪些個主子吧。
商販只是隨意看了兩眼,搖頭晃腦的走了,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活法,他們這些小人物還是與柴米油鹽打招呼去吧。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魏家門房的變動,也被鷹犬們各自匯報給了各自的主子。
魏芸身著孝衣,聽著下屬匯報關於各方勢力的行動,她死死壓製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五指緊攥成拳,眼神冷厲。
“吩咐下去,很快就會有各位大臣上門吊唁,讓大家都繃緊精神,好生招待。另外,格外注意些,有哪些人暗中打聽家裡的事,有哪些人想趁機搞小動作,全部記下來。”
“是!”下屬神情冷肅,抱拳應聲之後,就快速去安排人了。
魏芸深深呼出一口氣,轉過身,望著皇宮所在的方向,眸色沉鬱。
她一定會為爺爺報仇的!
一定!
正如魏芸說的那樣,不到半個時辰,就有大臣三倆結伴,來了府中,名為為大將軍吊唁。
魏老將軍,十七歲開始征戰沙場,無一敗績,多次將敵人打的落花流水,守衛疆土邊域,還被邊疆的人們稱為護佑國土的戰神。
這樣一位梟雄逝去,京中大部分官員都來了,一連兩天魏家府中都是人來人往,哭聲不斷。
魏芸一邊為爺爺守孝,一邊仔細觀察著來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哪方陣營。
她已經深刻明白,現在這個情況下,他們已經沒有後退的機會,只能迎難而上。
“小姐,有貴客來,點名要見你。”管家快步過來,彎腰恭敬的傳話。
魏芸抬眸,貴客?
她跟著管家過去,在花園裡見到了所謂的兩位貴客。
真的是貴客啊!
魏芸心中諷刺,恨不得現在就提劍過去為爺爺報仇,但是她壓下了自己的心情。
再次抬眸的時候,眸中仇恨褪去,只剩下濃重的,幾乎將她淹沒的悲傷。
她屈膝行禮,嗓音沙啞:“臣女魏芸見過皇上,見過太子殿下。”
穿著一身常服的皇帝抬手讓她起來,“好孩子,你們受苦了,斯人已逝,不要太過悲傷。”
魏芸僵硬的扯出一個難看的笑:“爺爺從臣女尚年幼的時候,就十分寵愛臣女,每次得到什麽稀罕玩意兒,總會留意留給臣女,再也沒有比爺爺對臣女更好的了。如果可以,臣女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得爺爺的壽命。”
這是她的真心話,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用對面兩個道貌岸然的人的壽命,換得爺爺的健康長壽。
在魏芸說話的時候,皇帝銳利的眼神,仔細打量著她的表情。
沒有一點兒的怨恨或者不甘,只是很悲傷,很不舍。
皇帝面色松緩了幾分,與身後的太子顧璟玥對視一眼,安撫說道:“好孩子,要是你爺爺聽到了,心中定然會很難受。”
他又對著太子說道:“太子,魏老將軍是為你的長輩,於禮,你該去給將軍敬上一香,也幫朕……送下老將軍。”
顧璟玥恭順的應了聲。
魏芸則是誠惶誠恐的推拒:“這怎麽使得,爺爺他是臣,怎麽能承上如此之皇恩!陛下,這,使不得啊!”
皇帝擺擺手,完全不理會她的意願,“魏卿也是朕的好友,若非擔心朕的出現會驚擾靈堂,朕也想與魏卿最後話別。”
他歎口氣,一臉的惋惜。
魏芸垂著腦袋,不接話,而他的話,她更是一丁點兒都不相信。
把皇帝送走之後,太子和魏芸一前一後的前往靈堂。
為魏老將軍敬上一炷香之後,太子站在靈堂正中央,在眾人的注視下,將皇帝的另一道旨意般了出來。
魏芸與家人一起跪旨謝恩,眼見著衣著乾淨清亮的大內侍衛將一箱一箱的珍寶搬進來,耳邊是大臣們小聲的讚歎。
全都在說著皇帝對於臣下的看重和關愛,還說這樣的賞賜,可相當於一品大臣的了,說他們魏家真是享受浩蕩皇恩。
魏芸垂著腦袋,一臉冷漠,他們只能看到魏家表面的光鮮,看到這一時的繁華,殊不知,他們的衰落與繁華,全都在那位的一念之間。
而她爺爺的逝去,也全都那一位所做。
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知道自己侍奉的君主是這樣一個薄恩寡幸的人。
又送走了一批來吊唁的人,魏芸在二嬸的勸慰中,終於答應去後院歇一下。
在她起身的一瞬間,身形一晃,差點兒摔下去,幸好有丫鬟攙扶著,把她送去了閨房。
魏芸也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但是她怎麽都睡不著,於是只是撐著下巴發呆。
“魏姑娘。”小小的聲音響起,魏芸凝神看過去。
垂花門前,穿著丫鬟服裝的女子左顧右盼,小碎步往這邊跑來。
俞箬?
看清來人是誰後,魏芸心中升起疑惑,她來找她做什麽?還是這樣見不得人的裝扮。
俞箬小喘著氣,深深呼吸幾口,平複心情之後,才歉意的說道:“我……魏姑娘,抱歉。我不知道父親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魏老將軍他……很抱歉,我替父親向你們道歉。”
俞箬皺著眉頭,說話顛三倒四,來來回回重複著抱歉。
魏芸輕輕歎口氣,對於俞箬,她不算是太了解,但就僅有的幾次接觸,她覺得她可能是個被家人護的很好的單純姑娘,沒什麽壞心眼。
但是,在這個家族為上的時代,就算她沒做什麽壞事,她父親做的事,也足夠她對她冷眼以待。
魏芸回道:“俞姑娘,我知道此事與你無關,之前在宴會上,你也幫了我們,為我們傳遞消息,但是,也僅限於此。我爺爺的性命雖說不是重於泰山,但是於我魏家所有人而言,那是我們敬仰的存在,我們定會為他報仇。”
俞箬自然是知道的,任誰的家人被其他人殺死,都不是簡簡單單就能不在意的。
她父親做出這樣的事,她為人兒女,總想著為自己的父親減輕些罪孽。
女子秀氣的眉緊緊蹙在一起,笑臉糾結懊悔又歉疚,“我,抱歉。”
魏芸想了想說道:“俞小姐,心腸好是好事,但是請謹記你所處的陣營,有些事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為了我們都好,俞小姐以後還是不要來我魏家。”
“我……”俞箬眼睛紅了一圈,她從沒有被人這樣明顯的驅趕過,“就,就不能饒他一命嗎?我會勸父親不再動手。”
魏芸冷色冷下來,她自覺自己已經說的夠多了,“俞小姐,有些事不是我一人可以決定,也遠比你能想象到的複雜的多。”
“我知道……”俞箬小聲答道,苦澀的彎唇,她不是傻子,有時候能察覺到不對勁,但,心存僥幸。
“魏姑娘,抱歉,打擾你了,我現在就離開。”俞箬臉色黯淡,說完,轉身往外走。
走過垂花門的時候,因為心神不守,被高高的門欄絆了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撞到門框,幸好她手臂揮舞間,抓住了什麽,才勉強穩住身形。
不知道是不是委屈的,眼淚一下子沒止住,從眼眶裡往外流。
俞箬隨意抹了把,咬著下唇,對著扶著自己的人,微微彎腰,道了句多謝,匆匆往外跑。
而被她道謝的人,在她動作間,看清了她的臉,面露驚訝,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才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邁入院中。
林陌原本慢三皇子一步,在他好心助人的時候,他先一步來到了魏芸身邊,攬住她,關切的打量,“還好嗎?聽丫鬟說你身體不舒服,不要勉強自己,我們的布局已經開始,現在正是蟄伏階段,不用過於勞心。”
魏芸將腦袋放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松口氣,然後點頭,“我知道的。”
林陌輕輕撫著她的烏發,面露溫情。
三皇子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石凳坐下,也不管會不會打破人家小夫妻之間的溫馨,直接開口詢問:“那俞家俞箬來找你做什麽?”
“俞箬?”林陌從進到魏家就沒有見到俞箬,現下聽他們這麽說,反應很快,“是剛才那個侍女?”
魏芸點頭,將剛才的事情與他們兩人說了,最後歎道:“這俞小姐也是可憐,明明心思純淨,卻攤上了這麽個爹。”
林陌沒有反應,他心裡眼裡只有自己懷中的這個清麗女子,其他人如何都與他無關。
而三皇子在聽到她的話後,神情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