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南楚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天空洋洋灑灑如同忘記關了閥門一般沒有停歇。地面已經積起了厚厚一層白毯。整個皇宮銀裝素裹遠看競給人一種聖潔無邪之感。
兩個身著緋紅棉衣宮裝的年輕丫鬟,一個撐著傘,手裡提著個六角食盒,一個半蹲著,給跪在台階上的七公主楚樂顏,捧著湯婆子打著掩護。
柔福宮內,不時會傳出一陣委婉動聽卻又夾著溫怒的訓責聲。
“你到底說不說,那女子究竟是誰?”
“母妃,兒臣真不知。”楚樂顏捂住嘴打了個哈欠,立馬將露出的小手重新伸回鬥篷下的湯婆子上。
“你怎會不知,都有人說看到你宮裡的婢女去取了長公主慣穿的衣裙來的。”貴妃娘娘對自己女兒這睜眼說瞎話得本事向來都是服氣的。
“是誰,誰看見的?您讓她來和本宮對峙,哪隻狗眼看到本宮的婢女,本宮給她眼珠子都挖出來!”敢說這話,就因為平時她在這皇宮中猖狂慣了,是篤定這宮裡沒人敢當面指認她的。
“好好好,就算不是你宮裡的人,那長公主為何獨獨傳召了你?”貴妃娘娘實在有些頭疼,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都先要被氣死了。
“姑媽那是想本宮了,召見本宮去說些體己話罷了,你們一天天的大驚小怪。”
死不承認就行了,反正現在夏姐姐和姑媽都回那深山老林去了,還有誰能治得了她!?小算盤打得門清,突然又覺得自己底氣十足,跪著得姿勢都挺直了不少。
“你嘴硬就跪著好好想,什麽時候想清楚了肯說了什麽時候起。”說罷,便去了內室床榻休息,吆喝半天也真是乏了,反正橫豎樣子她是做到位了。
省的皇后明裡暗裡幾番諷刺她教女無方,要她好好管教小七,順便問出宴會那日扮作長公主女子得真實身份。
這事若是皇帝開口,她撒嬌耍橫都能搪塞過去。但這后宮中既然一國之母開了口,又是太子的生母,她再不做事以表恭順,那現下皇帝身體康健,確實憑她的恩寵自是不用顧忌太多,但百年之後,太子繼位,誰能擔保到時候得太后就是現在的皇后不會找她秋後算帳。
所以今天她才大動乾戈,搞得人盡皆知。
柔福宮這邊剛停歇,就有一個宮人乘人不注意向宮殿外的太監扔了個紙片,撿到紙片的太監又慌忙朝宮外跑去。
四皇子府內,總管拿著剛到手的消息匯報著情況。
“跪了多久了?”楚澤曦看著來報的消息說楚樂顏抵死不認,心裡倒是對這個皇妹的看法有些改變了。到底是她想護著的人,性子確實外柔內剛,哦,不對,他這個妹子是說剛就剛的。
“已有兩個時辰”楊總管在府裡十多年,老實本分。
“貴妃娘娘逼問了多少次了?”
“說是半個時辰一次,已問了四次。”
“她倒是硬氣,她母妃也真是狠的下心如此冷的天讓她這般凍著!”楊總管聽罷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將來報的人對七公主這受罰時啟用的豪華陣仗說了出來。
下人不嚼主子的舌根方保太平是他多年來總結出的經驗。
可楚澤曦卻坐不住了,他一想到夏卿怡回來發現與她交好的小七因為自己受了處罰受了傷會難過,他就無法置身事外。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女人在他心目中變得越來越重要,即便她告訴自己,只不過想要她為自己擺脫毒蠱之苦而對她另眼相待,可當面對她時心裡得那股悸動是無法騙人的,想到此,他立即開口道。
“鬼刹羅聽令,今日亥時,選兩隊精衛進宮,務必救出七公主。”
話音未落,一個老者急忙從內室跨步而來
“萬萬不可,四皇子。”
原本有些惱怒自己的命令被人隨意打斷的楚澤曦看到來人後,火氣漸漸收斂不少。
“四皇子慎重,鬼刹羅是您多年來的心血若因此輕易暴露於人前,那將來你若想成勢時,助力就會被克制,況且,貴妃娘娘乃是七公主的生母。虎毒不食子,何況素來柔福宮的作風都是不拘管教,寵溺無度。”
楚澤曦抬眸看著面前苦口婆心的老者,對方的目光一片澄明,完全不似為了說服他,故意編造的一番言辭,當下也不再蹙著眉頭,而是特別謙虛的請教道。
“那徐叔可有別的法子解了今日這困局,七公主年幼,這冰天雪地的凍著總不是辦法?”
老者捋了捋全白的胡須,眼眸流轉間便生出一個主意。隨即俯身到楚澤曦耳邊說了幾句,引得對方哈哈大笑。
“好,好,就這麽辦。”
楚樂顏突然就打了個噴嚏,不對勁,是有人在念叨她,咒罵她?她挪了挪發麻的腿一個踉蹌,可嚇壞了邊傷兩名婢女,齊齊尖叫出聲。
“沒事吧?公主?”
“公主,你怎麽拉?”
兩人驚懼的扶住楚樂顏一陣檢查,生怕她磕著碰著或者凍得感冒了。她今日雖跪了這麽久,可準備工作是做足了的:光披風就準備了四套,還故意穿上了年前北涼國雪狼皮做的冬襖,點心茶水也沒耽誤,真就是做了萬全的防護才來這挨訓的。
這邊兩個宮女的心剛剛放下,就聽一聲由遠及近的娃娃聲傳來。
“母妃,您不能這樣懲罰皇姐,她能有什麽錯?”
一個七,八歲穿著藏藍蟒袍的娃娃踩著厚厚的積雪,傘都顧不得打,就怒氣衝衝的從殿外跑來,後面跟著一群打著傘,抬著轎攆的小太監,嚇得臉色蒼白,滑倒都不敢停歇立即起身跟著趕來。
男孩從楚樂顏身邊跑過隻撇了眼被裹成熊貓似得人兒,並未注意這其中的蹊蹺,直奔內殿求情。貴妃聽到這動靜也趕忙迎了出來,一看是自己那混世魔王般的幼子,太陽穴已隱隱開始泛疼。
這孩子是如何知曉的?
楚澤彥在自己殿內正準備睡覺,就有人直接將消息以飛鏢的形式射到他床頭。嚇得他猛一機靈,睡意都沒了。
開始他以為哪個不開眼的惡作劇,發了好一通脾氣,可後來不放心,還是去了瓊華宮找楚樂顏,當聽到侍女說真得被自己母妃召去訓責且已過了好幾個時辰,當下他就慌了。
顧不得其他得,直接小跑過來,雖說皇室子嗣眾多,但即便他個年紀都知道自己同胞親姐才是這皇宮中與他真真正正同氣連枝的血脈。
“母妃,您快饒了皇姐吧,她犯再大的錯,也不至於這麽冷的天跪那麽久吧”男孩懷抱著自己母親的手來回的晃悠,極盡撒嬌討好之態。
“這事你別參與,你皇姐自己做錯事,就該她自己承擔,乖,你快回去,聽話。”
貴妃娘娘對自己這個寶貝兒子依然想著能先用好言好語哄騙過去就混過去的心思,她卻低估了孩子偏執的叛逆心理。
“本殿下不回去,要回也要何皇姐一起回,這麽晚,這麽冷,皇姐要是病了該如何是好,不管,母妃求求您,就饒了皇姐吧。”
見好言相勸並不起效果,貴妃娘娘心一狠,吩咐道。
“來人,將八皇子請回自己殿中,沒有本宮允許,不準出殿半步。”話音剛落,就見一群宮女太監將男孩圍了起來,眼看就要強行將小男孩禁錮。
誰曾想,男孩猛地從衣袖掏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嚨尖叫道。
“你們都讓開,誰敢上前,本殿下就先捅了自己,看爾等狗奴才如何與本殿下父皇交待,你們都給本殿下讓開。”
男孩小小的個子,眼眸中卻含著決絕的神采,一瞬間無人敢再上前一步,他小步向殿外退縮,邊退還不忘用余光防備隨時可能衝上前來的宮婢。嘴裡嘟嘟囔囔著。
“別過來,退後,退後!”
貴妃娘娘原來也想著趁他不注意,讓人鑽個空子將自己這胡鬧的逆子一把拿下,所以使了眼色給身邊向來機敏的的小太監。
可那太監剛上前一步,就被自己兒子發現,小人兒憤怒的瞪著想要衝鋒的小太監,手上力道失控,直接劃出了一道血口子。當下,心血直流。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再無人敢上前挑釁。
楚澤彥其實已經疼得呲牙咧嘴了,不停抽氣了,但是他一想到雪地中得楚樂顏,小小的身體便有無窮的力量,那是他自己的親皇姐,只有靠他來守護。
慢慢的,楚澤彥已經退到殿外,他一轉身疾跑到台階下,並排和楚樂顏一同跪著,一雙小手還不忘緊握著匕首抵住自己喉嚨。
“母妃,您不原諒皇姐,那兒臣就同皇姐一起跪到您原諒為止。”
說完,揚起倔強的小臉,毫無畏懼的望著遠處嚇得腿軟要靠人攙扶才能站住腳的貴妃。
一旁看戲的當事人完全沒想到自己的皇弟能有這樣的魄力,當下心虛不已,舔了舔嘴唇,還是決定告訴自己這個傻弟弟真相。
“皇姐其實不冷,你看,皇姐有湯婆子,還有糕點,你要不要來一個?”
楚澤彥還沉浸在以一敵百,絕不屈服的抗爭氣氛中,轉頭一看包成粽子的皇姐,鬥篷下那一個個湯婆子,以及吃空的食盒。
“皇姐,你竟然。。。。。。?”楚樂彥傻眼了!
“皇后駕到!”突然一陣尖銳的傳來
一身正紅鳳凰朝日宮裝的皇后娘娘戲劇性的出場了,老遠就開始了范本式的皇室寒暄。
“妹妹這是怎麽回事,那麽晚,這麽大的動靜,怎麽讓孩子都跪在雪地裡,這金貴的身子凍著了可怎麽和皇上交待?”
“讓姐姐見笑了,是妹妹無能,管教孩子無方,這麽冷的天,妹妹也不想這麽做,可是他們平日驕縱慣了,若不狠點心,他們是不知悔改的。”貴妃說著說著眼眶就就泛紅真正一副教子無方的心痛模樣。
“妹妹心急了,哎呀這八皇子怎麽還傷著了,快宣太醫。”皇后用著一貫的精湛演技立即扮演出了一位愛護皇嗣的慈母模樣。一旁的貴妃輕歎一聲,今晚這出鬧劇終於可以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