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榮成的祖上幾代都出過大官,門庭顯赫,他父親老來得子,對方榮成可謂是寵愛有加。少年時代的他,也是翩翩公子哥,在父母的庇佑下,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然而時局動蕩,官場中人也朝不保夕,漸漸人心惶惶。
也許是官場不得志,也許是人至暮年,深感希望渺茫,總之,在一個毫不特殊的日子裡,方父方母同時撒手人寰。
沒有絲毫的征兆,他便父母雙亡,家道中落,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此時的方榮成還不到十八歲。
所謂樹倒猢猻散,那些家丁下人見方家已無主心骨,便聯合起來,偷了家裡的金銀細軟等物一轟而散。
偌大的家裡除了他,便只剩一個忠誠的老仆人了。
不過,方榮成也深知,沒有父母,他根本也無法將這一大家子的事安排好,也用不起這麽些下人,走就走了吧。
看著滿地的狼籍,他也只有無奈。
十八年來,他也苦讀詩書,知道人走茶涼的道理,所以,也沒打算去找父母的舊識。
官場他也不想進,從商他也沒經驗,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來養活自己。
早知如此,當時應該多學點有用的東西,也不至於事到臨頭來抓瞎。
可惜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家裡能變賣的東西都已經變賣了,坐吃山空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院中長籲短歎。
留在他身邊的老仆人看著日漸憔悴的少爺,心裡很不是滋味。
曾經門庭若市的方府,如今滿目淒涼,庭院中落滿了枯葉,他佝僂著背怎麽掃也掃不乾淨。
想起老爺夫人在世時的光景,不禁潸然淚下。
雖說落難不求故人,惟恐故人嫌棄,反而丟了自家臉面。
但他覺得,總有人會是例外吧。
比如江源王家。
那可是東北赫赫有名的家族,總不至於翻臉不認人,甚至落井下石吧。
於是,他放下掃帚,輕輕走到方榮成身邊,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少爺,如今老爺和夫人都不在了,家裡大不如前,我知道你不想找故交好友,免得遭人奚落。但王老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會坐視不管的!要不我們去一趟江源吧!”
他說著眼睛瞟了瞟正閉目養神的少爺,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
方榮成沒搭理他,仍舊那麽躺著,任由落葉飄在臉上也沒拂去。
秋風蕭瑟,微涼。
他的心也如寒冰。
他不是不想去江源,可是,現在自己這個樣子,有什麽臉面去見她。
老仆人見少爺如此,輕歎一聲:“造化弄人啊,如果老爺還在,再過幾個月少爺年滿十八,便可去王家上門提親了.”
是啊!
說好的讓她風風光光下嫁,可現在自己如此落魄,怎麽再配得上她。
他眉毛微皺,眼皮輕輕跳了跳,人卻依舊沒動。
直到日落夕山,秋月凌空,他也沒再移動分毫。
他的身上鋪滿了落葉,加上深秋的寒風,讓人感到無比悲涼。
“少爺,你已經在這躺了一天了,秋夜露重,還是回屋吧,別熬壞了身子,咱們不去江源,好歹也要把日子過下去啊!”
老仆人再次出現,看著落葉下孤寂的少爺,默默流淚。
“伍叔,您別管我了,也回家養老去吧,小伍子在家日日盼著您回呢!”方榮成吹開臉上的落葉,淡淡的說。
他心裡很感激伍叔,至少在自己落魄時他仍寸步不離守在身邊。
可自己總不能自私到不管他的死活啊。
跟著自己已經沒有活路了。
他還有孫兒盼著他回家享受天倫之樂,總不能陪著自己在這喝西北風吧。
“少爺,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怎麽能拋下你不顧,要不.”他其實想說,萬不得已,要不讓少爺陪自己回鄉下,守著幾分薄田過日子,也餓不著。
可是,少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那粗茶淡飯的生活又怎能熬得下去。
所以,他沒有接著說下去。
方榮成抬起手擺了擺:“伍叔,我明白你心疼我,可小伍子更需要你,回去吧!我會想辦法活下去的,放心!”
伍叔在方家做了近三十年仆人,眼下看著年幼的少爺,卻也只剩歎息。
世態炎涼,他們這些小人物,又能掀起什麽浪花呢。
不過芸芸眾生罷了。
主仆二人在院中靜坐了一夜,如水的月光傾泄而下,照映著兩張無比落寞的臉。
直到日出東方,微風掃去他們身上的落葉,清晨的陽光再次喚醒了他們的知覺。
樹上居然傳來了喜鵲的叫聲。
“少爺,快起來,有客人來了!”老仆人驚呼道。
方榮成眼都沒睜,滿不在乎的說:“伍叔,別一驚一乍的,現在這光景哪來的客人?”
然而,他話音剛落,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阿成哥哥!”
方榮成頓時大驚,一骨碌從椅子上跳起來,抖落一身的樹葉,看著眼前明媚的人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玉……玉娘!”
他做夢都沒想到,玉娘竟然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
從江源到海城幾百裡路,可玉娘竟然不辭辛苦遠道而來。
他的心已經歡喜得不得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眼中的光又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兩人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說起。
玉娘是東北江源王家王開濟的獨生女,方榮成的父母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跟王家訂了娃娃親,只等方榮成滿18歲,便帶著聘禮前去求親。
只是沒想到,還沒等到這一天,方榮成的家變敗落至此。
他便再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現在自己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給玉娘幸福,還不如就此放手,所以昨晚伍叔提去王家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不能讓玉娘跟著自己受苦,就當兩個人有緣無份吧!
可現在玉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她那溫暖而明媚的笑容讓方榮成感覺如沐春風。
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她遠道而來,風塵仆仆需要休息。
還是老仆人伍叔反應快,他連忙說道:“王小姐,你遠道而來,辛苦了,我去替你做點吃的,你先進屋好好休息一下!”
玉娘朝他笑了笑:“辛苦伍叔了!”
這是玉娘帶來的隨從也進來說道:“小姐,馬車已經安頓好了!”
玉娘滿意的點頭說道:“齊叔,這幾天沒日沒夜趕車辛苦了,你去休息一下吧!我跟阿成好好商量一下日後的事!”
“是,小姐!”趕車的齊叔朝他們致意後,便往廚房走去。
方榮成和玉娘也沒有管他,畢竟以前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會跟伍叔一起喝一杯,聊一聊,估計現在也是找伍叔去了。
院子裡頓時只剩下咱們兩個人,方榮成感到有些局促,手心裡全是汗,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玉娘。
剛才玉娘說要商量一下日後的事,難道是要退婚嗎?
這個念頭一起,方榮成的心就被針扎著似的痛了起來。
可是不退婚,又怎麽辦?
那不是讓玉娘跟著自己過這樣的日子嗎?
他定定的看著玉娘,見她臉色緋紅,尋思著她肯定是不好意思提,這種事情讓一個姑娘家來說也確實不太好。
尤其是自己家現在落難了,如果玉娘來說退婚的話,她肯定又擔心別人說閑話。
於是方榮成喉嚨緊了緊,鼓起勇氣說道:“玉娘,咱們的婚事就算了吧!”
玉娘似乎沒明白他說的意思,不解的看著他問:“阿成哥哥,算了,是什麽意思?你不要我了?”
方榮成心中一緊,他怎麽可能不想要玉娘,現在不是條件不允許嗎?
“玉娘,你也看到了,我們家現在是這樣的情況,我根本給不了你幸福,又何必耽誤你的大好年華,不如趁早了斷還你自由。”
玉娘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阿成哥哥會這麽想,怪不得這半年來一點消息都沒有,一封信也沒寫過,他把自己當成什麽了?
嫌貧愛富的嗎?
還是背信忘義?
她眼眶一紅,抬眼看著方榮成說:“你覺得我趕了幾天的路,就是為了讓你退婚的嗎?要不是齊叔的朋友在這邊做買賣,聽說了伯父伯母的事,回去告訴王掌櫃,王掌櫃又告訴了我爹,剛好被我聽到了,我現在還蒙在鼓裡呢!”
“家裡遭了難,又不是你的錯,伯父伯母若看到你這個樣子他們在天之靈能安息嗎?”
玉娘說著,一步步往前走,直到與方榮成僅隔了半步才停下。
方榮成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與玉娘在一起,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去。
他這個樣子有點滑稽,感覺像是玉娘在逼迫他似的,臉上紅雲頓起。
一個不滿18歲的少年,面對心愛的姑娘,竟然手足無措。
“你擔心我們王家養不起你嗎?”
玉娘這腦回路也很清奇,在她看來,家道敗落並不算什麽事,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總要想辦法活下去,再不濟,回到王家也是一條路。
“我……我……”方榮成再次語噎,這不是怕玉娘跟著自己受苦嗎?
可是看著玉娘,他心裡萬千的話都說不出來。
“阿成哥哥,我知道你是怕我跟你吃苦,所以我來找你商量啊!咱們一起回江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