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綢緞掛滿了徐家的房梁,窗戶上花樣的“囍”字也看得人心裡高興。
林母一邊給指揮著小廝這裡跑一下,那裡弄一下,一邊還不忘在林竹筠耳邊念叨。
“你可知道晉仁那孩子對這婚事有多上心?你二哥哥說完聘那日一雙不停撲閃著翅膀的大雁提進來,隨後而來的,是五彩繽紛針腳細密的雲錦蜀緞、整整五六兩的金簪金鐲金耳墜、各色罕見的人參鹿茸等等,把徐家的堂屋擺得那是一個滿滿當當。”
林竹筠手中繡著給徐露清未來孩子的小肚兜,嘴角一笑:“怎麽了阿娘?您莫不是覺得眼紅,也想女兒快些嫁出去你能多多地收些聘禮才好?”
林母瞪了林竹筠一眼:“你這猢猻!慣會瞎說。我只是覺得心底裡頭一塊大石頭可終於是落了地了,我弟弟還有弟妹托付給我的這樁大事,我可算是辦得問心無愧,以後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怕他們問我。”
林竹筠點頭:“阿娘,宋家是個好歸宿,露清妹妹與宋家表哥又是情投意合,婚後定然會蜜裡調油,羨煞旁人的。”
“話是這麽說,但不管宋家還有宋晉仁怎麽個好法,清兒的徐家家產,我定然也是會親自交到清兒自己手上,作為她自己的嫁妝,讓她緊緊攥在手裡留著傍身。不止這樣,我跟你阿爹自然也還要再給她一份,讓她婚後的日子不求人也能過得滋潤舒心。”
林竹筠眼睛一轉,打趣道:“阿娘,那我可得問問,你們二老給我準備多少嫁妝呢?可夠我壓夫婿家裡一頭,讓我在婆家橫著走路?”
林母一愣,伸出手指在林竹筠的額頭一點:“你個不知羞的,一個大姑娘竟張口問自己的嫁妝!”
林竹筠笑嘻嘻倒在林母懷中,仿佛又回到了重生之前作為林家么女那肆意撒嬌的時光。
林母撫摸著林竹筠的額發,輕聲道:“我跟你阿爹,恨不得把整個林家都給你陪嫁過去,不只是那些財物、鋪子、山莊……還有我們兩個老頭老太,都一起打包讓你帶走……”
林竹筠輕握住林母的手:“阿娘,就算出嫁,我永遠都是你跟阿爹的女兒,你們有個什麽大小事,隔牆一喊,我就立馬過來。”
林母慈愛地一笑,俯身到林竹筠耳邊:“我問你,鄺寂那小子,可說過何時來完聘了?他這早早納了彩,卻遲遲不完聘,眼看著就是你十七歲生辰了,他可有什麽打算?”
林竹筠臉頰一紅,嬌嗔道:“哎呀,阿娘,你方才還說我不知羞,怎麽現下還來問我這個,我哪裡能知道人家什麽時候來完聘嘛,莫不是你要我自己張口去問?說我等不及了,想立刻出嫁?”
林母呵呵一笑,沒有說話。
林竹筠從她膝上起來:“阿娘您可別再說我了,露清妹妹明日就出嫁了,阿娘你還是同她說些閑話吧,我去把她叫過來。”
“好,好,好……”林母掩嘴笑著,知道林竹筠害羞了。
林竹筠推門出去,卻見鄺寂站在窗邊,一頭黑發用一根玄色發帶高高束起,永安的裁縫做的芽白色長袍也襯得他比穿戰袍時候多了幾分英俊瀟灑。
他面對著林竹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你何時站在這裡的!”林竹筠擔憂方才同林母說的那些私房話被鄺寂聽到,語氣不自覺地有些又羞又惱。
鄺寂溫柔的一笑,輕輕偏頭看著她:“我要出門,才路過這裡。”
林竹筠小聲喃喃:“沒聽到就好……”
鄺寂垂眸,眼底滿是欣喜的神色。
林竹筠乾咳了一聲:“咳咳,你要出門就快去吧,我要去找露清妹妹了。”
說罷她大邁步就走開了,生怕鄺寂瞧出她的不自然。
鄺寂轉身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煙粉色的蜀錦裙子裙裾翻飛,腳步輕快帶著身上的玉鐲與玉簪叮當作響,一如從前在林府時候。
他眼中充滿寵溺:“快了,等回到陵城……”
……
冬月初五,是宋家請了大師算的宜嫁娶的大好日子。
宋家雖然不算大戶,卻也是名聲極好的讀書人家,宋晉仁迎親時候,林家大哥與林家二哥本想讓他先喝幾大碗,吃個下馬威,卻沒想到他那些同窗好友們,爭著搶著替他擋了酒,這徐家的門,根本沒守多久就打開了。
徐露清頭蓋喜帕,身穿一身金絲線繡龍鳳的正紅色喜服,嬌怯怯上了八抬大轎。
宋晉仁騎著一匹棕色的高頭大馬,胸前戴著一朵俗氣但喜洋洋的大紅花走在喜轎前頭,喇叭嗩呐,一路吹吹打打,熱鬧非凡,引得一路上的人們都爭相張望,看看這樣清俊的少年郎是娶的哪家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官高聲唱,兩個新人手忙腳亂地跪拜叩首,又起身再次跪地,叩首……
如此一般折騰下來,禮官喜氣洋洋一句:“禮成——”
“晉仁兄弟!讓丫鬟帶新娘子去新房等著,你不許走,先陪我嗎兄弟喝幾杯——”一個白臉的男子拉住了宋晉仁。
旁邊的人哄然大笑,紛紛拉住了他:“對對對!你娶了這這樣貌美的新娘子,今日可得陪我們這些兄弟們喝高興了,若是你敢溜,今日我們可不會讓你安生洞房!”
“沒錯!我看喜宴上那樣好的好酒,新郎官必須得先陪我們喝幾杯!”
……
林竹筠坐在喜宴上瞧著這樣的熱鬧,前些日子戰亂帶來的陰霾也被一掃而光,宋晉仁過來敬酒時候,林竹筠也扎扎實實地一口悶了個滿杯。
喝得她滿臉的坨紅,心裡也不由自主覺得樂滋滋的。
宋晉仁走後,林竹筠對著桌上的山珍海味開始了大快朵頤,直吃到小棠在扯她的袖子:“小姐,夫人說了讓您注意,今日在宋家是客,勿要失了禮數。”
她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小棠,你要不要偷偷嘗嘗哪水晶肘子?可軟糯香甜了……”
可她話還未說完,忽然來了一路親戚,自稱是林竹筠勞什子舅娘,又勸了林竹筠好幾杯,喝到她覺得腦袋都開始發暈了。
她連連認罪:“好舅娘,我酒量不行,真真喝不得了……”
那舅娘哈哈一笑:“哈哈,罷了罷了,你一個小女兒,終是酒量淺。”
隨後她對著小棠一揚手:“丫頭,快些扶你們小姐回去休息吧。”
小棠這才仿佛得了特赦一般,扶住林竹筠就往備好的轎子處去。
月色如水,涼風習習。
走了一圈路,吹了些冷風的林竹筠此刻倒是覺得清醒了許多。
“小棠,扶我再在這花園走走吧,也好醒醒酒。”
“是,小姐。”
二人走到一處回廊時候,忽然聽到窗戶那邊傳來兩個男子的對話聲。
借著酒勁兒的林竹筠忽然就來了八卦的興趣,把小棠按在原地,自己就悄悄往牆跟去,趴在了窗戶下面聽那邊究竟在說什麽。
“鄺將軍,您今日肯賞光前來……我真是沒想到。”
“宋公子不必客氣,徐家妹妹在林府養了多年,如同林家的親女兒一般,我自然是也會把她看成自己的妹妹,她大婚喜宴,我又怎會不肯來呢?”
原來是鄺寂同宋晉仁,鄺寂的聲音十分清醒,宋晉仁卻已經是有了八九分醉意了。
宋晉仁輕輕一笑,還打了個酒嗝兒:“嗝兒……哈哈鄺將軍,其實不瞞您說,此前從陵城離開的時候,我心裡對您,可是藏了一肚子怨氣的。”
林竹筠心裡暗暗覺得尷尬,宋晉仁大婚的日子不去洞房,居然在這裡拉著鄺寂說這些。
不過八卦的欲望讓她屏住了呼吸,繼續聽了下去。
“鄺將軍,上回我去陵城,是帶著十足的把握要帶清兒一起回永安的。卻沒想到,我在林府中,卻總有愛嚼舌根的人同我說清兒寧願為你的妾室,也不肯做我的正妻。”
“下人喜歡編排主子,該責罰他們,而不是該聽信謠言。”
“我本不信,卻在後頭當真撞見了清兒親口對著林家妹妹承認說她不後悔破壞你們的感情……”
牆跟的林竹筠一驚,她竟不知道那一日她同徐露清的話,被宋晉仁都聽到了。
片刻的沉默後,宋晉仁又說道:“我真的覺得好難受,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說的話,可是那是清兒親口說的,我沒辦法再騙自己了。所以我逃了,我狼狽不堪地逃了,就像一隻鬥敗的公雞一樣落荒而逃。可是我對清兒又恨不起來,所以我選擇了恨你。我恨你為什麽要生得這般魁梧健壯,我恨你為什麽要這樣戰功赫赫,我恨你為什麽要待他人那樣彬彬有禮。莫說清兒不過是個豆蔻少女,就連我這樣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認你很容易讓人動心。”
鄺寂低沉著聲音道了一句:“對不住……”
卻沒想到宋晉仁卻話鋒一轉,哈哈笑了起來:“哈哈哈,鄺將軍你不必道歉。我早就不恨你了,從清兒從陵城到永安來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你不過是在她孤苦無依時候出現的一個假想的依賴對象罷了,跟牆上貼著的觀音菩薩像沒什麽分別。”
林竹筠皺眉:這時什麽奇怪的比喻……
鄺寂倒是難得的一笑:“宋公子,你說話倒真是有意思。想來你今日同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說個痛快,沒有其他?”
“對!沒有其他,說開了,就算翻篇了,這事兒在我這裡再想起來也就是個笑話而已了。”
“宋公子,你是個明白人。鄺某在這裡,祝你跟徐家妹妹,夫妻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哈哈,多謝鄺將軍!在下本是出來躲酒的,沒想到碰見了你,借著酒勁兒胡言了許多,還望鄺將軍勿怪。”
“無妨,想必新娘子已經就等了,宋公子還是快些過去吧,莫要誤了好時辰。”
“對對對,我這就過去。”
林竹筠耳聽宋晉仁走了,自覺沒趣,撇撇嘴也準備開溜,卻沒想到牆跟後頭卻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拉住了她的衣領。
“怎麽?你何時有了這個聽牆跟的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