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走後,兩個人在客廳落地窗前坐著玩色彩配對的遊戲,在幾對形狀各異顏色不同的木塊裡,讓他找到成對的,譚蔓趁機教他一些“對稱”和“秩序”的概念,並努力讓他開口回應自己提出的問題。這個遊戲孩子很喜歡,剛好,顧莫臣這個‘強迫症患者’家裡的東西幾乎都是成對出現,又給了小北現成的練習條件。
譚蔓一晚上看了好幾回時鍾,一直到九點,顧莫臣都還沒回來,也許是過去一個月,習慣了在這個偌大的房子裡,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今晚的冷清,讓她有點不適應。
她低頭對小北說:“九點咯,得去睡覺了,今晚小北嘗試著自己睡覺好嗎,姐姐就在客廳裡不走。”
小北皺眉,客廳天花板上橘黃的燈光打落在小臉上,淒楚又可憐。
譚蔓也朝他皺眉,嘟起小嘴委屈道:“可是今天姐姐好累,沒力氣了。”
“你睡這!”小北拖著她走進房間,指了指自己的小床。
蔓蔓噗嗤一聲笑出來,不得不承認,面對這孩子的撒嬌技能,她毫無招架能力,捏了捏小臉,妥協道:“你呀,趕緊去刷牙,回來躺好,我給你講故事。”
當小北拿著兒童牙刷認真刷牙的時候,蔓蔓靠在洗手間門邊看著他,手機短信突然響了。
“我還在開會,要是小北睡了,你就先回去,不用一直陪著。”
發件人:顧莫臣。
譚蔓盯著屏幕看了三遍,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給她發短信。
譚蔓想也沒想,迅速回復:“沒關系,我等你回來再走。”
當她正重新審視著自己剛剛發出去的那條消息,對方幾乎是秒回:“那我盡快回來。”
最先發現她臉上那絲傻笑的,是洗手台上的大鏡子。
頭頂的筒燈恰如其分地照在她的側臉上,鏡子裡,她看到了一個又蠢又美麗的女孩,而在這溫度和光亮都剛剛好的瞬間,似乎聽到了一顆種子萌芽的聲音。
“蔓蔓生病了!”
小北的突然發聲,把她從沉醉中叫醒,她倏地站直身子,像做了壞事被發現的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心虛地眨了眨:“姐姐沒生病!”
“臉紅,發燒了!”
她抬頭重新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剛才明明還是白皙的,什麽時候籠上了一層紅暈?她下意識地用兩隻手掌捂住自己的臉,倉惶地辯解道:“才沒有。”
可轉念一想,在一個六歲孩子面前,她心虛什麽?!
“那是表面看來有害無益的力量,但實際上它卻在教你如何完成自己的天命,培養你的精神和毅力。因為在這個星球上,存在一個偉大的真理:不論你是誰,不論你做什麽,當你渴望得到某種東西時,最終一定能夠得到,因為這願望來自宇宙的靈魂。那就是你在世間的使命……”
“小北都睡著了,還念?!”顧莫臣說話之前,已經站在門邊聽了好一會兒。
譚蔓刷地一下回過頭,顧莫臣正靠在門邊,手裡拿著剛解開的深藍色領帶,白襯衫松開了最上面兩顆紐扣。借著昏黃的燈光,他因為疲憊變得柔和的眼神,性感慵懶,落在自己身上,身體裡的血液,像忽然變成了一汩清泉,肆意奔放地沸騰起來。
不可否認,自從接到他的短信後,譚蔓始終處於心不在焉的狀態,以至於連小北已經睡著了,她還在機械地讀著故事書。
故作鎮定地把書折了一個角放在床頭櫃上,她平心靜氣地起身:“你回來啦。”
他點了點頭,關了壁燈走出房間:“小北今天乖嗎?”
“嗯!”她用力點了點頭,提到小北,她暫時忘記了剛才的尷尬,興奮地跟他說,“你知道嗎,小北今天見到我,竟然主動跟我打招呼了喔,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驚喜。”
這一刻的譚蔓天真率性,顧莫臣的視線忍不住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兩秒。
“我給他玩色彩配對遊戲,家裡剛好都是成對的東西……”她跟在顧莫臣身後,走到吧台邊坐在高腳凳上,雙手托腮,滔滔不絕地匯報著小北的進步,顧莫臣則在一旁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認真地看著她,兩人都沒察覺,不知不覺他們之間的相處,已經自然到仿如一對正共同養育孩子的小夫妻。
“小北很喜歡你。”
顧莫臣看著她,溫柔一笑。
這是顧莫臣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對她笑。
譚蔓一陣心猿意馬,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抹笑容,他的下眼瞼因為微微一笑而隆起的臥蠶,充滿了誘惑。
她向來不是一見鍾情的支持者,所以,這心跳一定是因為對方長了一副引人犯罪的相貌。
低下頭,跳下高腳凳,譚蔓有些結巴地說:“額,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送你!”他的錢包和車鑰匙就在鞋櫃,像是整裝待發。
“不用了,你忙了一天剛回來。”
“不要緊,在辦公室待了一天,正好當兜兜風。”
坐在副駕駛上,她的心情莫名緊張起來。
“‘不論你是誰,不論你做什麽,當你渴望得到某種東西時,最終一定能夠得到’,你信嗎?”突然旁邊的人開口,內容讓人始料不及。
這是今晚譚蔓給小北讀的故事裡其中一段描寫。
譚蔓想了想,說:“有一本心靈勵志書,叫《秘密》,它裡面也是這麽寫的,‘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
顧莫臣淡笑,搖了搖頭:“我從來不看心靈雞湯。”
“呵呵,如果你說你看過我才意外,除了法律文獻,你大概也就看得上什麽托爾斯泰那些老人家的東西吧。”
他皺了皺眉:“在你眼裡,我有這麽老嗎?”
“你比我大八歲,按三年一代溝來算,我們差了快三個代溝。”譚蔓頭頭是道地說完,不忘調侃一番,“所以,你守舊一些,我能理解啦。”
“八歲?三個代溝?”他像是在自言自語,眼神裡也透著思考的光,片刻,他嗤笑了一聲,“那又如何,如果我想,三十個代溝都能填平!”
她楞了一下。
“是你自己說的,‘當你渴望得到某樣東西,整個宇宙都會來幫你。’”他又補了一句。
譚蔓不太明白,他是想說,整個宇宙都會來幫他,填平他們之間的代溝嗎?
車廂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此刻,電台正好播了一首應景柔和的情歌,氛圍剛剛好。
“以後晚上回家,就別搭公車了,我送你。”
譚蔓再一次被他的雲淡風輕,卻又語出驚人,給震驚了,僵坐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余光捕捉到她的呆滯,顧莫臣淡然地解釋了一句:“最近老聽到年輕女孩失蹤的新聞,你是為了小北,才增加危險幾率,我有義務保護你。”
她爽朗一笑,企圖掩飾內心的緊張和激動:“謝謝你,我決定再給你加一分!以後,你就別叫我譚小姐了,直接叫我蔓蔓吧。”
顧莫臣看起來很愉悅,側臉線條微微往上扯,似乎在笑。
譚蔓撇過頭,看向窗外,夜色如潮,城市美麗的夜景在她眼中,變成了一曲悠揚的歌聲,在她的心裡蕩漾開……
……
第二天一早,譚蔓走到校門口,就看見門衛拿了把掃把使勁刷校門外的宣傳欄,掃落一地的廣告紙,其中一張相對完整一些的A4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伸張正義:何力,原博愛特殊教育學校老師,xx十歲智障女童,雖拘留了半個月,卻因有強硬後台,被無罪釋放,小女遭遇未遂後,性格大變,整日哭喊不止……”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這張紙塞進了包裡。
實習的時候,她曾經作為三年級學生的助理生活老師,接觸過這個小女孩,長得水靈,如果安靜地坐著不說話,根本看不出來是個智力障礙的女孩,她也是上學期才轉到特殊學校來的孩子,申報的貧困資助材料,還是她經手遞上去的。
“蔓蔓,你上回做的計劃我已經整理好,做了專項資金申請,你遞到財務處審批蓋章吧。”
“好的,玲姐。”從主任處拿過文件,蔓蔓去了財務處。
把資料交到財務處負責審批的張老師那時,正好看到了小晴的退學申請,估計是正在走財務流程,她忍不住想要打聽小晴的狀況,便委婉地說:“原來退個學,這麽多流程要走啊。”
張老師無奈地笑了笑:“可不是,這又是月尾,本來就忙,哎,這個學生還是資助入學的,手續更繁瑣。”
“這退學流程得走多久?”
“說不準,得看各個領導簽字速度,這個學生情況比較特殊,所以麻煩一些。”
“那如果流程走一半,突然又不想退學了,能撤銷嗎?”
“只要沒到最後一道程序,應該都是可以的吧,不過我沒遇到過,能下決心交申請書的,都是深思熟慮的。”
譚蔓默默點頭:“那張老師,我們的資金申請,就先放這了,麻煩你空的時候就處理一下,謝謝啦。”
回辦公室的路上,見到剛下課的檸檬:“蔓蔓,幹嘛呀,心事重重的。”
“我在想小晴的事,總覺得她太委屈了,今天早上校門口的宣傳欄裡貼的東西你看到了嗎?”
檸檬點頭:“一早就被學校全部撤掉了。哎,他們那樣小打小鬧有什麽用,得走法律途徑,或者上網曝光他。”
對啊,為什麽他們不去法院起訴呢?
譚蔓突然想到了顧莫臣,也許可以問問他,有什麽途徑可以更好的解決。
檸檬見她不說話,問:“蔓蔓啊,你該不會是要替他們出頭吧?”
“我?我哪有這本事,只是剛好認識一個律師,或者可以幫忙問一下。”
“我勸你還是別趟渾水了,畢竟你是個剛過實習期的新人,一不小心要是得罪了人,可不好。”
蔓蔓笑了笑:“放心吧,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