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說得太有條理,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在編故事,居然是他最信任的兄弟裴振贇。
是裴振贇主動找上溫舒雅,讓她設了這個局,那一晚在靜園,他記得自己在飯桌上沒喝多少酒,卻醉得記不清發生了什麽事,原來是因為他被人設計了,事實上什麽都沒發生過,溫舒雅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之所以沒有懷疑,是因為當初那份親子鑒定他是找熟人做的
溫舒雅絕不可能插手,他便以為不會有誤。
溫舒雅沒有那麽大能力,不代表裴振贇沒有,事實上他要動手腳太容易了。
而裴振贇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坐上譚露集團董事長的位置。
裴振贇是除了顧莫臣和譚蔓以外最大的股東,他想要上位,只能把那對夫妻拉下馬,於是便想出了這個一石二鳥之計。
以他對譚蔓的了解,出了這種事,她不可能忍氣吞聲繼續跟顧莫臣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如果她在硬氣一點,說不定會讓顧莫臣脫掉一層皮。而顧莫臣出了名的愛妻愛女,出於愧疚,他一定會拿名下的股份補償。到時候,他就可以用領導者失德讓顧莫臣失信於人,再用股份碾壓他。
可裴振贇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顧莫臣能夠力挽狂瀾。
顧莫臣捏了捏鼻梁,感到渾身疲憊,緩緩睜開眼,歎息一聲,說:“老楊,你說這人是不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
當年公司剛起步,那麽困難,幾個人擠在悶熱的辦公間裡討論未來的發展,連空調都沒得吹。如今混得風生水起,終於可以享福了,怎麽反倒生出了嫌隙。
司機倒是沒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笑呵呵地說:“人的心思,誰能說得準。”
顧莫臣自嘲一笑:“你說得對,人心隔肚皮,說不準,誰都說不準,是我眼拙了……”
四十分鍾後,車子停在顧眠家的小區外。
譚臻選房子很用心,這裡是新建不久的中高檔小區,交通便利,周圍的商店應有盡有。顧眠住的那一戶的戶型不大,一百平左右,她一個女孩子住綽綽有余。
顧莫臣站在門外,遲疑了很久,抬手按下門鈴。
過了幾秒,顧眠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來了來了。”
顧眠先從門鏡裡看了一眼,發現是顧莫臣,連忙把門打開:“爸爸,你怎麽有空過來?快進來,外面下雪了吧。”
顧莫臣怔了怔,面前的小女孩穿著藕粉色的寬松衛衣,下擺遮到大腿,穿著緊身的灰色褲子,粉色的眠襪拉到了小腿,腳上是一雙毛茸茸的小兔子眠拖,踩在松軟的地毯上,看著就覺得溫暖又舒適。
她小臉紅撲撲的,手裡舉著一個不鏽鋼的湯杓。
顧莫臣即使心情沉重,看到這樣的女兒,還是露出了微笑:“離晚飯時間還早呢,怎麽拿著杓子?”
顧眠從鞋櫃裡給他拿出一雙新眠拖,說:“阿川在燉湯,剛才讓我幫他嘗嘗味道。”
這幾天季靈川都在家陪她,他說冬天適合喝熱熱的湯,於是每天變著法兒的燉各種湯給她喝,她的臉都要圓潤了。
顧莫臣輕輕嗅了嗅,果然聞到了一股香味,從廚房飄出來,讓人食指大動。他抬眸看去,那裡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穿著藍色的圍裙,手裡拿著砂鍋的蓋子。
顧莫臣眸色變了變,回想起來,他從來沒給譚蔓做過飯。
季靈川往湯裡丟了一把顧眠愛吃的紅棗,這才轉過身跟顧莫臣打招呼:“叔叔過來了。”
顧莫臣“嗯”了聲,誇讚道:“你的廚藝挺好。”雖然沒嘗過,光是聞湯的味道就知道他廚藝不差。
顧眠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阿川的手藝可好了,你嘗了就知道,絕對不輸餐廳的大廚!”
這仿佛自賣自誇一樣的語氣,惹得季靈川一笑。
顧眠拋過去一個眼神,季靈川立刻收斂了笑容,正經道:“嗯,我的手藝還不錯,叔叔如果不嫌棄的話,留下來吃晚飯吧。”
顧眠知道臨近年關是公司最忙的時候,她不確定顧莫臣有沒有時間:“爸爸忙嗎?不忙的話就留下來吧。”
她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可能他在附近辦事,順便過來看她一眼。
本以為他不會答應,顧莫臣想了想,笑著說:“那好吧,我嘗嘗能跟餐廳大廚媲美的手藝。”
季靈川沒有讓他失望,拿出了全部的本領,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三人圍坐在餐桌旁,天色已晚,窗外萬家燈火璀璨,照耀在皚皚白雪上。室內溫暖如春,充滿了飯菜的香氣,明明只有三個人,愣是有種熱鬧的氛圍。
顧莫臣嘗了一塊紅燒魚,眼睛都睜大了,他還以為顧眠之前說的那話是對男朋友的溢美之詞,誰知道她說的一點都不假,季靈川的廚藝果真可以和大廚媲美。
季靈川拿起顧眠的碗,給她盛了一碗雞湯,還有幾顆紅棗。顧眠喝了口,捧著臉說:“爸爸,我說的沒錯吧?”
顧莫臣點頭:“比你媽媽的手藝還要好……”
話音剛落,他就頓住了,顧眠也頓住了,季靈川愣愣地看著兩人。
顧莫臣咀嚼幾下,吞下嘴裡的食物,眼睛直視顧眠,一字一頓道:“眠眠,我沒有對不起你媽媽。”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那會兒似柳絮,這會兒卻似鵝毛,紛紛揚揚而落。砂鍋裡的湯煮得咕嚕嚕冒泡,混合著顧莫臣低沉的聲音。
他沒有隱瞞顧眠和季靈川,把下午從溫舒雅那裡得到的真相原原本本地說了什麽。話音落地那一刻,他長長歎了口氣。
至今他都覺得難以置信。
顧眠聽完,久久沒回過神。季靈川沒聽說過裴振贇這個人,顧眠卻對他無比熟悉,是世交家的叔叔,對她特別好,成人禮那天還親自來參加了,送了她一份十分貴重的禮物。
要不是爸爸親口說,她也不敢相信所有的事都與他有關。
顧眠看著顧莫臣,她尚且感到意外,更別說與裴振贇有手足之情的爸爸了,他心裡一定非常難過吧。
關於公司的事,季靈川插不上話,只是輕聲詢道:“那您接下來打算怎麽做?還有,阿姨那邊……您要跟她解釋清楚啊,她誤會你了。”
顧眠經過提醒眼睛一亮:“對,要跟媽媽說一聲,她知道了肯定會開心的。”
她拿過一旁的手機,準備給遠在英國的譚蔓打電話。
顧莫臣卻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打電話的舉動。顧眠疑惑地抬眸,顧莫臣說:“還是我親自去跟她說吧。”
“爸爸的意思是……”
“我去一趟英國。”顧莫臣說,“我想當面跟你媽媽解釋清楚。”
這件事譚蔓受到的傷害最大,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他應該親口告訴她,他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
經此一事,他也累了,暫時什麽都不想管,隻想拋開所有好好放松一下。
顧眠放下手機,由爸爸親自給媽媽解釋也好,這是媽媽的心結,理應讓爸爸解開。不過,爸爸這個時候出國真的沒事嗎?
“裴叔……他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爸爸你打算怎麽處理他?”
顧眠連一聲“裴叔叔”都不願意再叫了,想想那樣一個溫和的叔叔背地裡竟做出這種事,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顧莫臣摸了摸她的頭,情緒緩和了許多,溫聲道:“這些你就不用管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爸爸知道該怎麽做。”
裴振贇在公司待了二十幾年,他背後的關系錯綜複雜,想要一下子連根拔起不太可能,只能慢慢來。事情隔了太久,調查起來也不容易,需要時間。
以前公司所有的決策基本都由顧莫臣過目,這次正好趁著出國消失一段時間,他倒要看看裴振贇能翻出什麽大浪。
送走了顧莫臣,顧眠和季靈川一起收拾餐桌上的碗筷,季靈川聽到一聲清晰的歎息聲,偏頭看她,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禁好奇:“事情真相大白了,你不開心嗎?”
“開心啊。”顧眠說,“我只是不確定,爸爸和媽媽能不能和好如初,媽媽她的性格其實很倔強。”
季靈川把一個個盤子放進洗碗機:“你放心,嶽父大人還愛著嶽母大人,那他們就一定會和好,男人嘛,只要肯用心,沒什麽辦不到的,和好只是時間問題。”
“你就這麽肯定?”顧眠不知道他打哪兒聽來的道理。
季靈川背靠著流理台,朝她一笑:“我也是男人,當然清楚這一點。”
顧眠看著他,忽然間反應過來:“誰是你嶽父大人嶽母大人,你怎麽亂叫?”
季靈川捏了下她的臉,綻放一個迷人的微笑:“稱呼遲早得改,我先練習練習,免得以後不習慣。你說呢?”
顧眠:“……”
顧眠被他給出的理由折服了。
——
顧莫臣訂了最早一趟航班飛往英國。
登機前,他在候機室給秘書打了一通電話,足足交談了半個小時,把國內的一切事情都安排妥當,這才放心地關掉手機。
這次出行他隻身一人,不像往常一樣跟身邊簇擁著一群西裝革履的助理,除了秘書和家人,沒人知道他的行程安排。
顧莫臣沒有事先聯系譚蔓,飛機降落在希思羅機場是十一個小時後。倫敦雖然沒有下雪,依然有著冬季的寒冷。
下午三點的陽光照在臉上,顧莫臣眯了眯眼,心情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打了個輛車,前往譚謙的別墅。